析津府的暮色裹著沙塵,將南城蕃坊的輪廓模糊成一片灰黃。墨娘子蹲在"回鶻寶記"綢緞莊的簷角,粗麻頭巾下的眼睛緊盯著斜對麵的契丹驛館。驛館門前停著三輛駝車,車轅上烙著的"西京"二字火印在夕陽下泛著暗紅——這是遼國西京大同府官辦商隊的標記。
駝隊腳夫正從第二輛車上卸下木箱。墨娘子的瞳孔微微收縮——那些箱子的包角不是尋常的鐵皮,而是刻著竹節紋的銀片,與韓似道書房裡的文房用具如出一轍。當腳夫抬起第三個箱子時,箱底突然漏下一縷金黃色的細沙,在青石板上鋪出個模糊的"珎"字。
"五更天了,小娘子還不收攤?"綢緞莊掌櫃的嗓音從下方傳來。
墨娘子低頭,看見掌櫃手裡托著個鎏金茶盤,盤中不是茶具,而是三枚契丹銅錢——錢文竟是用西夏文刻著"題引"二字。她不動聲色地拋下串銅錢:"要兩匹洮州綠綢,給驛館的大人送去。"
掌櫃的指尖在茶盤邊緣輕叩三下,銅錢突然立起,露出背麵刻著的微型銀鞘圖案:"綠綢昨兒就斷貨了,倒是新到了江南的"金榜題名絹"。"
駝鈴驟響。墨娘子轉頭,見驛館側門走出個契丹官員,腰間蹀躞帶上掛著七枚象牙牌——遼國禮部主事的標識。那人左右張望後,突然從袖中抖出卷竹紙,對著暮光查驗。紙卷展開的刹那,墨娘子看清了抬頭朱印:赫然是宋國禮部專用的"糊名關防"!
"大人要的貨到了。"綢緞莊掌櫃突然提高聲調。他掀開櫃台下的暗格,取出個青布包裹。布角掀開時,墨娘子瞥見裡麵露出的不是絲綢,而是幾方硯台——硯池形狀正是麥積山石窟題板的微縮。
契丹官員疾步過來,將竹紙塞入懷中,卻從袖中滑出個銅牌落在櫃台。墨娘子借著俯身整理靴襪的機會,看清牌上刻著"鹽引三十道,太原府兌"的字樣。
"用鹽引換題引......"她心中冷笑。這倒解釋了為何遼國使團今年突然要求增開太原榷場。
駝車突然一陣騷動。墨娘子抬眼,見個漢人裝束的青年正被契丹衛兵押進驛館。那人雖然蓬頭垢麵,但腰間晃蕩的銅鑰匙卻讓墨娘子渾身緊繃——鑰匙柄上的雀形紋飾,分明與銅雀硯的鎖孔相配!
掌櫃的將青布包裹遞給契丹官員,突然用黨項語說了句什麼。官員臉色驟變,猛地按住腰間佩刀。墨娘子知道不能再等,袖中機弩對準駝車軲轆連發三箭。
"有刺客!"
混亂中,墨娘子閃到驛館西牆下。牆磚縫隙裡滲出股熟悉的腐臭味——與真墨池的黑水氣味一模一樣。她摸出銅錢在磚麵輕刮,青灰剝落處露出暗紅色的"璿璣"二字刻痕。
驛館二樓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墨娘子攀著排水管向上,透過窗欞看見契丹官員正將青布包裹裡的硯台排在地上。每方硯台背麵都刻著不同的年號,最早的一方竟是"太平興國三年"——太宗朝首次全麵推行糊名法的年份!
"今年的會試題引呢?"契丹官員用生硬的漢話質問。
牆角陰影裡走出個戴氈帽的漢人,從懷中掏出卷黃麻紙:"全套策論題,外加謄錄院專用的雙刃刮刀樣本。"他展開紙卷,上麵密密麻麻寫滿契丹文與漢文對照的題目,紙角卻印著個不起眼的墨魚圖案——汴京禦街"墨香齋"的私印。
墨娘子心頭一震。墨香齋是舉子們最愛光顧的書鋪,掌櫃杜微言去年剛中了明經科。
契丹官員突然抽刀抵住漢人咽喉:"韓樞密答應的是殿試策論題,這些鄉試水平的貨色也敢拿來充數?"
"大人明鑒。"漢人賠笑著又從靴筒抽出張對折的桑皮紙,"真正的殿試題引......在這裡。"
紙張展開的刹那,墨娘子險些從水管上滑落——紙上竟是完整的《朱衣密檔》摘抄!朱筆批注的"景佑三年第七名陸巽"被圈出,旁邊契丹文批注:"依此例改今科第七名"。
契丹官員滿意地點頭,從案下取出個皮囊。囊口解開時,墨娘子看見裡麵整齊碼放的鹽引——最上方那張標注著"河東路特批,茶馬司兌付"。
"告訴韓似道。"契丹官員將桑皮紙貼近燭火,紙麵遇熱竟浮現出第二層文字,"他要的西夏"鷹房"布防圖,下月初五在雁門關交割。"
燭火突然爆出個燈花。墨娘子趁機翻進回廊,卻聽見樓下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是崔月隱!她從欄杆縫隙向下望,見兩個契丹兵拖著個血人穿過中庭。那人雖然滿臉血汙,但殘缺的右手食指赫然是刀削般的平整——正是麥積山石窟裡拚死刻下"戎"字的漢人工匠!
"......銅雀硯在析津府......"工匠的囈語飄上來,"......遼主也想要血榜......"
契丹官員聞聲衝下樓。墨娘子閃入屋內,快速翻檢那些硯台。當她的手觸到"天聖五年"那方時,硯池突然滲出黑水,在案幾上勾勒出汴京貢院的平麵圖——西北角案牘庫的位置被畫了個血紅的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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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突然傳來弓弦震動聲。墨娘子撲向地麵,三支箭釘入身後屏風,箭尾係著的不是羽毛,而是微型銀鞘!她抓起"天聖五年"硯台揣入懷中,翻身躍出窗戶。
落地時,懷裡的硯台突然發燙。墨娘子掏出一看,硯池裡的黑水竟自行流動起來,組成個"七"字,又化作北鬥七星圖案。天樞星的位置不斷閃爍,指向驛館馬廄方向。
馬廄草料堆後藏著個上鎖的檀木箱。墨娘子用機弩射穿鎖頭,箱開刹那腐臭味撲麵而來——裡麵蜷縮著個奄奄一息的老者,脖頸套著謄錄院的銅項圈,手中緊握著半截翡翠筆管。
"墨......墨家丫頭?"老者渾濁的瞳孔突然聚焦,"你爹......你爹當年就是發現遼國在買......"
話未說完,馬廄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老者用儘最後力氣將筆管塞給墨娘子:"韓似道把銅雀硯分成了三份......遼國這份藏在......"
鮮血從他嘴角湧出,在箱底積成個小窪。老者顫抖的食指蘸血寫下"鹽"字,最後一筆尚未收鋒,咽喉已被窗外射來的銀鞘貫穿。
墨娘子撞開後窗滾入暗巷。懷中的硯台突然裂成兩半,露出裡麵卷著的鹽引——票麵朱印竟是偽造的茶馬司關防,背麵用密寫藥水寫著:"七月七,雁門關,三百六十五鹽引換血榜"。
巷口傳來契丹兵的呼喝。墨娘子捏碎翡翠筆管,管中落出粒金珠,珠麵陰刻著星圖——北極星的位置標著個微小的"珎"字。
遠處析津府的鐘樓敲響初更。鐘聲裡混著駝鈴,墨娘子聽出那是特殊的七長兩短——與麥積山石窟崩塌前,青銅麵具人吹響的翡翠哨音完全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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