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軍城頭的烽燧狼煙筆直如劍,刺破西北黎明前的黑暗。王舜臣扶了扶鐵胄,指腹掠過城牆箭垛上的凹痕——那是西夏"潑喜軍"旋風炮留下的彈坑,坑底還嵌著半片翡翠鈴舌,在晨光中泛著毒蛇般的幽綠。
"將軍!"副將氣喘籲籲地攀上城樓,"探馬在三十裡外的旱海發現駝隊蹤跡,車上載著......"他遞過一支折斷的箭矢,箭杆上纏著半截銀鞘殘片。
王舜臣的瞳孔驟然收縮。殘片內側的竹節紋暗記與三年前川蜀科舉案中的證物如出一轍。他掰開銀鞘斷麵,中空部分殘留的褐色粉末簌簌落下——正是許慎柔警告過的墨黍毒。
"傳令弩手埋伏北門甕城。"王舜臣解下腰間鎏金銅牌扔給副將,"持我令牌去庫房取"神臂弓",箭簇全部蘸啞泉水。"
城牆下的校場突然騷動。王舜臣按劍望去,見一隊邊軍正圍著個衣衫襤褸的漢人少年。少年懷中緊抱的青布包裹滲出血水,滴在沙地上竟蝕出細小的孔洞。
"草民陸鴻漸......"少年抬頭時,王舜臣看見他眼底不自然的灰翳,"求見將軍獻西夏軍情!"
包裹攤開的刹那,周圍士兵齊刷刷後退——裡麵是顆戴青銅麵具的首級,麵具額角裂開的縫隙裡,露出布滿紫色紋路的臉皮。王舜臣用刀尖挑開麵具,腐臭味撲麵而來,死者舌頭上釘著枚象牙牌,契丹文刻著"禮部題引司提點"。
"遼國也插手了?"王舜臣的刀尖在象牙牌上一挑,牌子裂成兩半,露出裡麵蜷縮的紙條。紙條展開是三行西夏文,陸鴻漸的嗓音發顫:""七月七,血榜現,宋才夏用"......"
晨霧中突然傳來駝鈴。王舜臣躍上雉堞,看見地平線上浮動的黑影——不是西夏鐵騎,而是由三十匹白駱駝組成的商隊。每頭駱駝都馱著鎏金木箱,箱角銀皮在朝陽下閃著刺目的光。
"放吊橋!"王舜臣突然下令,"本將要親自驗貨。"
駱駝隊在護城河前停住。為首的黨項商人摘下氈帽,露出額角的黥麵——西夏"鐵鷂子"精銳的標記。他拍開第一個木箱,裡麵整整齊齊碼著青磚般的物體,表麵糊著黃麻紙。
"今年秦州榷場的茶引。"商人漢話字正腔圓,"特來兌付河東鹽。"
王舜臣的佩刀突然出鞘三寸。他看清了那些"茶引"的真麵目——分明是切割整齊的科舉糊名紙,每疊紙上都殘留著朱筆批閱的痕跡。最上方那張的邊角,赫然鈐著禮部專用的"崇文院鑒"火印。
"驗貨?"王舜臣冷笑,突然揮刀劈向木箱。
黃麻紙碎裂的刹那,箱底露出黑黝黝的金屬光澤。那不是茶磚,而是澆鑄成磚形的銀鞘!每一塊"銀磚"表麵都凸刻著策論題目,凹陷的筆劃裡填滿褐色粉末——墨黍混著堿草的毒藥。
駝鈴驟響。王舜臣側身閃避,三支翡翠箭擦著鐵胄射入城牆。箭尾係著的蠶絲線上,串著數十片微型活字——正是麥積山石窟裡失蹤的"魂字"!
"放箭!"
神臂弓的悶響震動城垣。蘸過啞泉水的箭雨覆蓋駝隊,白駱駝哀鳴著倒地。王舜臣衝入混亂的商隊,刀光閃過,第三個木箱的銀鎖應聲而斷——箱裡蜷縮著個戴銅項圈的漢人,手中緊握半截謄錄院刮刀。
"將軍......"那人抬起血肉模糊的臉,王舜臣認出是去年失蹤的秦州通判,"他們在仿造......汴京貢院......"
一聲黨項語的厲喝打斷了他。王舜臣回頭,見那黥麵商人正撕開衣襟——胸膛上紋著完整的西夏童子試考場圖,監考台位置畫著個戴青銅麵具的人影,案頭擺著方銅雀硯。
"韓似道答應過......"商人突然用流利漢話說道,"用三百六十五塊題引銀磚,換......"
陸鴻漸的弩箭貫穿了他咽喉。商人倒地時,懷中滾出個翡翠匣子,匣蓋震開露出裡麵的沙盤——微縮的宋國貢院模型,西北角案牘庫的位置插著麵滴血的小旗。
王舜臣踩住翡翠匣子。沙盤突然自行變動,無數銀針從號舍位置豎起,針尖挑著蠶絲線在空中交織,組成張微型血榜。第七名的位置空著,旁邊標注:"待填:陳硯秋"。
"將軍看這個!"士兵從第五個木箱搜出捆竹簡。
簡上記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計劃:《宋才夏用培養手冊》。王舜臣快速瀏覽,脊背漸漸發涼——西夏人竟將擄掠的宋國舉子關在仿造的貢院中,用墨黍毒配合特定頻率的鐘聲,重塑他們對經義的理解。手冊末尾記載著今日行動計劃:"永康軍驗貨時引爆銀磚,墨黍霧籠罩城牆,可收七百降卒"。
"撤下城牆!"王舜臣的吼聲與爆炸同時響起。
第二隻木箱的銀磚突然爆裂,褐色煙霧瞬間吞沒城樓。王舜臣拖著陸鴻漸滾下馬道,看見吸入毒霧的守軍開始目光呆滯,有人甚至解下弓弦向同伴套去——就像西夏人馴服俘虜的"套頭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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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這個!"陸鴻漸塞給他個皮囊。
囊中是許慎柔配製的解藥,混著碾碎的《璿璣錄》殘頁。王舜臣將藥粉拋向毒霧,紫煙與褐霧相撞的刹那,空中竟浮現出三百六十五個血色名字——與真墨池底浮現的黜落者名單一模一樣。
"血榜顯形了......"陸鴻漸的聲音帶著恐懼。
王舜臣的刀鋒劈開濃霧。幸存的士兵跟著他衝向最後一個未爆的木箱,箱鎖斬斷的瞬間,所有人都僵住了——箱中跪著十二具乾屍,每具屍體的右手都缺兩指,斷骨處插著鎏銀簪。最年輕的那具乾屍突然抬頭,黑洞洞的眼窩對準王舜臣:
"將軍......認得景佑三年的金榜麼......"
乾枯的聲線讓王舜臣寒毛倒豎。他認出了屍體的麵容——正是當年因銀鞘案被流放的永興軍路轉運使趙彥!
趙彥的骸骨突然暴起,指骨刺向王舜臣咽喉。陸鴻漸的弩箭及時射穿它頸椎,乾屍碎裂的刹那,胸腔裡滾出數百顆翡翠珠子——每顆珠麵都刻著個被黜落者的名字。
正午的烈日炙烤著戰場。王舜臣拾起一顆翡翠珠對著陽光,珠內浮現出微縮的西夏宮殿影像:梁太後正將一方銅雀硯交給戴青銅麵具的宋國官員,硯台雀眼射出的紅光,在大殿地麵上投射出《朱衣密檔》的全文。
"七月七......"王舜臣捏碎珠子,"還有三天。"
殘存的褐色毒霧在風中扭曲,漸漸凝成個巨大的"戎"字。王舜臣的佩刀突然自行震顫——刀身鑲嵌的磁石正指向東北方。那裡是西夏"潑喜軍"的來路,也是銅雀硯最後出現的方向。
陸鴻漸從趙彥的骸骨下抽出半卷竹簡。簡上記載著更駭人的消息:韓似道與西夏約定的最終交換,不是銀鞘也不是題引,而是三百六十五個被篡改記憶的宋國才子——他們將帶著扭曲的經義回到大宋,如同三百六十五顆毒種,在科舉土壤中生根發芽。
"追。"王舜臣甩去刀上血珠,"絕不能讓銀鞘入雁門關。"
他的鐵靴踏過翡翠珠碎片。每塊碎片裡都映出不同的畫麵:汴京貢院、嶺南鬼貢院、西夏仿造的號舍......最後一塊碎片中,銅雀硯的紅光正穿透真墨池的黑水,照出一張緩緩浮動的血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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