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裡的空氣粘稠如粥，每走一步，靴底都會帶起細碎的冰晶。陳硯秋舉著銅雀硯殘片走在最前，黑水從裂痕滲出，滴落在密道石壁上，蝕刻出蜿蜒的星圖紋路。
"這冰……"許慎柔指尖刮過壁上的霜花，"不是自然結的。"
她撚起一撮冰晶在鼻尖輕嗅，眉頭驟然擰緊。冰晶裡混著蜂蠟與龍腦香的氣息，正是宋代宮廷秘製的屍體防腐配方。陸鴻漸用茶刀撬開一塊鬆動的磚石，後麵露出半截裹著蠟的指骨——指節彎曲如鉤，死死攥著片泛黃的紙。
"是貢院的試卷。"
陳硯秋掰開蠟封的指骨，取出殘紙。紙上的館閣體墨跡雖已模糊，仍能辨認出"景佑三年殿試"的字樣。更駭人的是卷首朱批——"鼻若懸膽，當黜"六個字，與他們在漓江畔銀鞘上所見如出一轍。
密道儘頭豁然開朗。
三人站在一處天然溶洞中，洞頂垂下的鐘乳石泛著詭異的藍光。溶洞中央立著七根石柱，每根柱子上都裹著一具蠟屍，蠟層晶瑩剔透，能清晰看見內裡屍首的麵容——最老那具著唐式官服，最新那具竟穿著慶曆六年的謄錄院服飾。
"三百六十五針……"許慎柔聲音發顫。
她指向最新那具蠟屍的右手。屍體的食指與中指缺失，斷骨處插著兩根銀針，針尾翡翠分彆刻著"慶曆五年"與"慶曆六年"。陳硯秋的銅雀硯殘片突然劇烈震動，黑水自動流向石柱底部，在那裡蝕出七個北鬥狀的凹坑。
陸鴻漸突然抓住陳硯秋的手腕："看蠟屍胸口！"
七具蠟屍心窩處都有一塊未封蠟的皮膚，上麵用銀針釘著張魚鱗箋。陳硯秋撬開最近那具的銀針，箋上字跡在藍光中顯現：
"景佑三年四月初七，黜落陳明遠等三百五十八人，以蠟封其怨氣，鎮於貢院地脈。尚缺七人，待慶曆七年春補足，則文曲星位可移。"
落款是"提點銀針事韓"。
"我爹的名字……"陳硯秋指尖發冷。銅雀硯殘片上的黑水突然沸騰，在石柱表麵蝕出更多文字——竟是曆代被黜落者的名單，按"宮商角徵羽"五音分類，最新七個空位旁標注著"待慶曆七年春闈"。
許慎柔正在檢查唐裝蠟屍。她突然低呼一聲，從屍身口腔裡取出一團金箔。展開後，箔上鏨刻著《唐會要》的片段："開元二十四年，李林甫奏以蠟封黜落者試卷，鎮於禮部南院，可壓文星躁動。"
"千年局……"陸鴻漸茶刀當啷落地。
溶洞突然震顫，頂部的鐘乳石崩裂如雨。一塊墜落的冰晶砸在慶曆六年蠟屍頭上，蠟層裂開的刹那，屍體的眼皮突然顫動，露出底下銀針排列的瞳孔。陳硯秋疾退兩步，看見所有蠟屍的銀針瞳孔都在轉向他們，針尾翡翠閃爍著不同年號的光。
"星位要滿了……"
沙啞的聲音從溶洞深處傳來。墨娘子拄著青銅杖現身，左腕的獵鷹刺青潰爛處爬滿銀針。她揮杖擊地，七具蠟屍的胸口魚鱗箋同時自燃，火焰在空中組成紫微垣星象，唯獨文曲星位置空缺。
"還差最後七針。"墨娘子的青銅杖指向陳硯秋，"韓琦要用你們七人的骨相，把文曲星釘在西夏……"
一聲弓弦震響打斷了她。
青銅箭鏃破空而來，正中墨娘子右肩。箭尾纏著冰藍絲線，線的另一端延伸到溶洞暗處——十二名戴青銅麵具的武士緩步而出，為首者手持鎏金弓，麵具下傳出趙明燭的聲音："奉韓相命，清理門戶。"
墨娘子狂笑著折斷肩頭箭矢。她撕開衣襟，露出胸膛上刻的西夏文星圖，文曲星位置赫然釘著陳硯秋的生辰八字。
"晚了！"她將青銅杖插入地麵，"三百五十八具怨屍的蠟，足夠煮一鍋移星換鬥的湯！"
溶洞開始崩塌。裹著蠟屍的石柱相繼傾倒，蠟層遇地熱融化，彙成泛著藍光的粘稠液體。液體中浮出無數銀針，針尖自動排列成星鬥形狀。陳硯秋的銅雀硯殘片脫手飛出，在空中與另外六塊碎片拚合，墜入蠟液時激起的浪花裡，浮現出李元昊閱卷的畫麵。
"硯台是假的！"許慎柔突然大喊，"真的銅雀硯在蠟屍肚子裡！"
她衝向那具唐代蠟屍，銀針劃開屍身腹部。腐肉中果然露出硯台一角，硯底"戎"字清晰可見。墨娘子見狀暴起，青銅杖直刺許慎柔後心。陸鴻漸擲出茶刀，刀鋒斬斷杖頭青銅雀，雀嘴中掉出一卷竹簡——
《璿璣錄·補遺》。
竹簡展開的刹那，溶洞裡的銀針齊齊轉向。簡上記載的正是破解銀針星局之法："取七具怨屍心尖血，混龍腦香與蜂蠟，可凝移星膏。塗於銅雀硯底，則銀針自出。"
趙明燭的弓箭手突然調轉方向。十二支青銅箭同時射向溶洞頂部，箭尾絲線交織成網，兜住了墜落的鐘乳石。借這喘息之機，陳硯秋已剖開七具蠟屍胸腔，用許慎柔的銀針蘸取心尖血。
血針觸及銅雀硯的瞬間，整座溶洞的銀針暴動。三百五十八根銀針從蠟液中飛起，針尖對準陳硯秋周身要穴。墨娘子趁機撲向銅雀硯，卻被硯中突然噴出的黑水澆滿臉——那水蝕穿了她的青銅麵具，露出底下林氏腐爛半邊的麵容。
"娘……？"
陳硯秋的驚呼被爆炸聲淹沒。銅雀硯吸足七滴心尖血後，硯底"戎"字裂開，射出七道金光。光線所到之處，銀針紛紛墜地，針尾翡翠接連爆裂。墨娘子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她的身體像蠟一樣融化，最終隻剩一灘黑水裡浮著的銀針，針上刻著"景佑三年"。
趙明燭的麵具突然脫落。
他的異色瞳孔此刻完全變成了銀針狀，機械地念道："七月七，銅雀現，文脈易……"話音未落，整個人便僵直倒地，後頸露出三根新釘入的銀針，針尾翡翠刻著"慶曆七年"。
溶洞歸於死寂。
陳硯秋拾起完整的銅雀硯，硯台底部"戎"字已變成"璿"字。許慎柔從墨娘子的殘骸中挑出那根景佑三年的銀針，針尖上沾著某種藍色礦物。
"堿草灰的原料……"她蘸水化開礦物，液體在硯台表麵顯出地圖，"賀蘭山北麓，西夏質子院舊址。"
陸鴻漸突然指向正在凝固的蠟液。
蠟麵上浮現出三百五十八個痛苦的人臉，最清晰的七張正是今年春闈發狂的士子。他們的口型整齊劃一，重複著三個字：
"救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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