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七年三月二十,泉州港的晨霧裹挾著海腥味,黏在陳硯秋的睫毛上。他站在"蒲氏蕃坊"的牌樓下,銅雀硯在袖中發燙,硯底滲出的黑水正順著他的腕脈遊走,在掌心蝕出一幅海圖——圖上標注著三艘大食商船的錨位,旁邊用西夏文小字批注"古柯"二字。
"看旗杆。"陸鴻漸壓低聲音。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最東側那艘三桅船的旗繩上纏著冰藍絲線,與嶺南藥棧發現的如出一轍。許慎柔的銀針突然自行彎曲,針尖指向船尾的檀木箱——箱縫裡滲出的褐色粉末,正將甲板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是堿草灰混了古柯汁……"許慎柔用絲帕裹住一撮粉末,"《開寶本草》記載過,大食人稱之為"狂笑散"。"
蕃坊的晨鐘突然變調。
原本悠揚的銅鐘聲變得尖銳刺耳,鐘麵上浮現出細密的裂紋。陳硯秋的銅雀硯劇烈震動,硯台黑水在青石板上蝕出個"避"字。三人剛退入巷尾,就見鐘樓頂棚炸裂,十二名戴青銅麵具的蕃商縱身躍下——他們手腕上纏著冰藍絲線,線另一頭延伸向港口商船。
"不是西夏人……"陸鴻漸瞳孔驟縮,"是回鶻鏢客!"
為首者鐵護腕上刻著交子的水印紋路,正是成都府十六家交子鋪的密記。許慎柔的銀針脫手飛出,針尖刺入那人眉心時帶出的不是血,而是黏稠的藍色汁液——與溶洞蠟屍身上的防腐劑一模一樣。
商船傳來象牙哨的尖嘯。
甲板上突然豎起七麵冰片鏡,將陽光折射成藍瑩瑩的光束。光束掃過之處,石板路上浮起三百六十五個銀針的虛影,排列成昨夜賬冊上見過的星圖。陳硯秋懷中的《璿璣錄》竹簡突然發燙,簡片自動重組,顯出段被火燒過的文字:
"大食狂笑散遇堿成毒,可蝕銀針星位……"
蕃坊深處傳來車輪的吱嘎聲。
六輛囚車緩緩駛向碼頭,車內蜷縮著戴重枷的孩童。最小的不過五六歲,脖頸掛著刻有"景佑"年號的銅牌。許慎柔的銀針突然自行飛向囚車,在鐵柵欄上灼出北鬥七星的圖案。
"是骨相……"她聲音發顫,"他們在運送"鼻若懸膽"的童男!"
銅雀硯的黑水突然沸騰。陳硯秋猛然轉身,看見港口陰影處站著個戴青銅麵具的蕃商,正用金匕撬開隻貼有"珊瑚貢品"封條的樟木箱——箱中裝滿古柯葉,葉片上爬滿銀針拚成的西夏文。
"慶曆七年三月,童試始……"
麵具人的聲音像鈍刀刮骨。他掀開第二隻箱子,裡麵竟是整整齊齊的考籃,籃底塗著堿草灰與古柯汁的混合物。第三隻箱子開啟時,陳硯秋的銅雀硯幾乎要跳出衣襟——箱中躺著七具穿宋童服飾的蠟屍,每具心窩都插著未完工的銀針。
"韓相要的三百六十五具骨相……"麵具人用金匕劃開蠟屍胸腔,"最後七具在這裡。"
陸鴻漸的茶刀破空而至,斬斷麵具人腕間的冰藍絲線。線斷的刹那,港口所有商船的帆索同時崩裂,墜下的船帆上赫然顯現出交子水印組成的星圖。許慎柔趁機衝向囚車,銀針刺入重枷鎖孔時帶出股黑水——竟是稀釋的迦拘勒汁。
"小心!"
陳硯秋的警告被爆炸聲淹沒。戴麵具的蕃商突然自燃,藍色火焰中飛出數百根銀針,針尾翡翠刻著不同年號。銅雀硯自行分解為七塊殘片,在空中布成北鬥陣,將銀針儘數吸附。
囚車裡的孩童突然集體抬頭。
他們的瞳孔全變成了銀針狀,齊聲誦起《論語·為政》篇。最駭人的是那個掛景佑銅牌的孩子——他撕開衣襟,露出心口處未愈合的針孔,孔中滲出混著古柯汁的藍血。
"文脈已斷……"孩童的聲音蒼老如八十老翁,"……當以骨相續之……"
《璿璣錄》竹簡突然飛向囚車。簡片插入地麵圍成八卦陣,將孩童們籠罩在青光中。許慎柔趁機割斷重枷,卻發現每個孩子的後頸都釘著根銀針,針尾拴著寫有姓氏的冰藍絲帶。
"宮、商、角、徵、羽……"她數著絲帶,"五音俱全……"
港口突然響起波斯號角。
那艘三桅商船正在起錨,甲板上堆滿貼著"禦用珊瑚"封條的箱子。陳硯秋的銅雀硯殘片突然射向船舷,在黑檀木上蝕出個"戎"字。字成的刹那,所有箱蓋同時彈開——
裡麵根本不是珊瑚,而是三百五十八個泡在藥液中的鼻子!
每個鼻腔軟骨都保留完整,鼻梁旁用銀針釘著標簽:"鼻若懸膽,當黜"。最前排的七個瓶子還空著,標簽上墨跡新鮮:"慶曆七年童試補"。
"原來這就是骨相標本……"陸鴻漸的茶刀當啷落地。
許慎柔正用銀針挑出孩童後頸的銀針。針尖離體的瞬間,那孩子突然嘔吐,吐出的穢物裡竟有未消化的古柯葉。陳硯秋的銅雀硯突然發出刺耳鳴響,七塊殘片拚合處滲出黑水,在空中組成敕令:
"三月廿四,童試始,集七音。"
囚車底部突然裂開暗格。
格中滾出個鎏金匣子,匣麵用堿草汁畫著紫微垣星象。陳硯秋撬開匣鎖,裡麵整齊排列著七根未完工的銀針,每根針尖都沾著童血。匣底羊皮紙上,西夏文與阿拉伯文並列記載著:
"取七音骨相童男心頭血,混古柯汁與堿草灰,可製移星針。"
落款是梁太後的朱印與茶馬司的押記。
商船傳來弩機絞弦的悶響。
陳硯秋抱起那個掛景佑銅牌的孩子翻滾躲避,弩箭擦過他耳際,釘入身後《璿璣錄》竹簡。簡片炸裂的刹那,港口所有水麵同時浮現銀針星圖,連浪花都凝固成"黜"字的形狀。
"回汴京……"孩童突然抓住陳硯秋的衣領,"……救救我們……"
他的瞳孔恢複正常顏色,眼白卻浮現出細密的西夏文——正是《鷹房藥典》中控製心神的那一頁。
銅雀硯最後一塊殘片突然嵌入孩童的景佑銅牌。牌麵裂開,露出裡麵微型蠟丸,丸中裹著半頁被血浸透的《金剛經》——正是陳硯秋父親的手跡。
經文字跡在陽光下顯現:
"三百六十五銀針,釘的是佛經三百六十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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