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七年五月二十,暴雨衝刷著汴京皇家檔案閣的琉璃瓦。陳硯秋立在廡廊下,銅雀硯在袖中隱隱震顫,硯台底部"阿彌陀佛"四字已被堿草灰蝕得模糊不清。雨水順著他的青衫下擺滴落,在青磚上暈開藍綠色的痕跡——與嶺南醒神丸融化的顏色一模一樣。
"第六排第七架。"趙明燭的朱砂筆在掌心寫出血字,他的虹膜此刻呈現出詭異的金紅色,瞳孔裡倒映著檔案閣內部複雜的機關布局,"《金剛經》裱糊層。"
閣樓深處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十二名戴銀麵具的守閣人手持纏著冰藍絲帶的水火棍,正在逐架檢查經卷。陳硯秋注意到他們的官靴底沾著蜂蠟碎屑,每一步都在地磚上留下黏膩的腳印。
許慎柔的銀針突然自行彎曲。針尖指向東南角的《大藏經》櫃——那裡看似整齊排列的經卷中,混著幾冊裝幀不同的《禮部韻略》。當她用《璿璣錄》殘簡輕觸書脊,竹簡上"五音姓利"四字突然滲出黑血,將經卷封麵腐蝕出幾個小孔。
孔洞中飄出堿草灰特有的腥氣。
"是韓氏的藥墨。"陸鴻漸的茶刀悄然撬開經櫃暗格,刀尖帶出的碎屑在雨中泛著青光,"他們在用《金剛經》掩蓋篡改過的科場檔案。"
銅雀硯突然在陳硯秋袖中發燙。硯台自行分解成七塊碎片,每塊都射向一架經櫃。黑水從斷麵湧出,順著櫃腳爬上架,將裱糊層的漿料儘數溶解。最東麵的《金剛經》卷帙突然自行展開——內頁竟是用堿草灰抄寫的黜落者名錄!
守閣人的銀麵具齊刷刷轉向聲源。
為首的守閣人掀開麵具,露出崔台符那張被蜂蠟填平的臉。他的喉結處嵌著塊銅雀硯殘片,殘片上用交子密押寫著"七音歸位"。
"陳待詔之子。"崔台符的聲音像是從蜂蠟裡擠出來的,"朱衣密檔不是給活人看的。"
他的水火棍重重頓地。檔案閣所有經櫃突然同時開啟,數百卷《金剛經》嘩啦啦自行翻動。每翻一頁,就有幾片裱糊層剝落,露出底下被藥墨遮蓋的朱批——全是曆科知貢舉受賄的原始記錄!
趙明燭的虹膜血色更濃。
他的視線穿透紛飛的經頁,鎖定第七架第三層那卷泛黃的《金剛經》。當他的朱砂筆點向經卷,筆尖突然自燃,火焰中浮現出交子鋪專用的密押符號——正是都江堰暗渠裡那個鼻骨水印。
"攔住他們!"
崔台符突然撕開官袍,胸膛上刻著的倒置星圖正在滲血。七根銀針從星圖文曲位射出,針尾翡翠刻著當朝六部要員的姓氏。最中間那根針的尾部,赫然是韓琦的私印!
銅雀硯碎片在空中劃出北鬥軌跡。
黑水與銀針相撞的刹那,整座檔案閣突然劇烈搖晃。所有經櫃的抽屜自動彈出,飛出的不是佛經,而是三百六十五張被桑皮紙覆蓋的試卷——正是景佑三年被黜落者的原始墨卷!
陳硯秋搶前一步抓住那卷《金剛經》。
裱糊層在手中碎裂,露出裡麵用礬水寫的密檔。字跡在雨中漸漸顯現:記錄著知貢舉韓絳收受的七次"題引"賄賂,每次都用交子支付,而交子編號與川蜀茶馬司贓款完全吻合。最駭人的是文末批注——"三成轉送司天監韓大人",筆跡與景佑三年黜落批語如出一轍。
"他們在用交子買賣文脈……"許慎柔的銀針釘住一片飛舞的桑皮紙,紙背用堿草灰寫著小字:"銀針入骨,七音歸位"。
崔台符的身體突然爆開。
三百六十五根銀針裹挾著蜂蠟射向經卷,每根針都帶著刺耳的尖嘯。銅雀硯的碎片自行聚攏成盾,卻隻擋住大半——剩餘銀針儘數沒入《金剛經》裱糊層,針尾翡翠碰撞出清脆聲響,在經頁上拚出完整的西夏軍鎮圖。
趙明燭的朱砂筆突然折斷。
筆管中掉出半張泛黃的票據——那是十六家川蜀交子鋪聯合發行的密押,圖案正是銅雀硯底部的"阿彌陀佛"四字被扭曲成西夏文。票據背麵用堿草灰寫著:"凡購題引者,皆入骨相庫"。
"原來如此。"陸鴻漸的茶刀劈開飛來的經卷,"交子鋪是韓氏的骨相收集站!"
刀風掀起的紙頁中,陳硯秋看到更恐怖的記錄:曆任知貢舉受賄的交子,編號都對應著某個被黜落考生的鼻骨標本。而最大的一筆贓款,正是用景佑三年狀元林氏族的鼻骨作為抵押!
銅雀硯突然自行翻倒。
黑水在《金剛經》上衝刷出隱藏的星圖——那是由三百六十五個交子密押連成的星座,每個密押都對應一口都江堰暗渠中的蜂蠟棺材。而文曲星的位置,正是慶州考場下的鎖文塔。
"七月初七……"趙明燭的虹膜完全變成血紅色,"韓琦要用三百六十五根銀針重定文脈!"
他的手指向窗外。暴雨中的汴京城上空,隱約可見七架牛車正駛向慶州方向。每輛車都載著口蜂蠟棺材,棺縫滲出的靛藍染料在官道上拖出長長的痕跡——正是交子鋪專用的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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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慎柔的《璿璣錄》殘簡突然發燙。
簡上"七音鎖魂"四字正在滲血,血跡在竹簡表麵遊走,漸漸形成與崔台符胸前相同的星圖。當血珠滴到"羽"音位置時,陳硯秋懷中的銅雀硯突然飛出——
硯台重重砸在檔案閣中央的《金剛經》柱上。
黑水滲入柱麵的刹那,整根經柱轟然碎裂,露出裡麵鎏金的蜂蠟匣子。匣中整整齊齊碼著七片鼻骨,每片都刻著"當黜"二字。最底層那片泛著藍光,正是陳硯秋堂叔缺失的鼻骨!
"是朱衣密檔的鑰匙……"許慎柔的銀針突然自行彎曲,"韓氏在檔案閣也藏了骨相庫!"
守閣人的銀麵具同時炸裂。
他們的臉全都像蠟一樣融化,露出內層用堿草灰填充的頭骨。十二具骷髏整齊劃一地舉起水火棍,棍頭射出銀針——每根針尾都拴著《金剛經》殘頁,頁眉處蓋著司天監的星象印。
銅雀硯的最後一塊碎片突然飛向陳硯秋眉心。
黑水滲入皮膚的刹那,他看到了難以置信的畫麵——慶州考場明遠樓下,七層鎖文塔的塔心供奉著林氏的蜂蠟像。塑像左手缺了兩指,斷處插著銀針,針尾拴著寫有"陳待詔縫榜針"字樣的冰藍絲帶。
更恐怖的是塔底暗河。
三百六十五口棺材正隨著堿草灰的流動緩緩開啟,每口棺中都躺著個"鼻若懸膽"的考生。他們後頸插著七根銀針,針尾翡翠刻著當今六部要員的姓氏!
"速毀銀針……"
林氏的聲音突然在雨中響起。陳硯秋低頭看去,發現銅雀硯底部暗紅的"阿彌陀佛"四字正在剝落,露出底下用堿草灰寫的最後警告:
"七音未齊,文脈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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