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七年臘月十一，遼國南京析津府的北風卷著細雪，將城牆上的契丹文碑刻刮得錚錚作響。墨娘子裹著白狐裘立在驛館簷下，指尖的銀針在桑皮紙上留下細密的針孔——這是她記錄遼國巡邏時辰的暗碼。紙角浸過益智子汁的部分，正漸漸顯出"醜時三刻，文思院換崗"八個淡藍小字。
"貨到了。"
身後突然響起帶著幽州口音的漢話。墨娘子轉身，看見個契丹皮貨商正卸下駝隊貨物。那些看似尋常的貂皮捆裡，隱約露出柳條考籃的輪廓。當商人掀開最底層的生牛皮時，墨娘子瞳孔驟縮——三十餘方洮河石硯整齊排列，每方硯台邊緣都刻著"崇文院製"的火印。
"五音姓利，七元開泰。"
商人突然用漢話念出暗號。墨娘子袖中的銅雀硯殘片應聲發燙，這是寒林社約定的接頭信號。她跟著商人拐進暗巷，在轉過七道彎後，眼前突然出現座仿宋式建築，門楣上懸著"禮賢館"匾額，筆法卻刻意模仿米芾的"寶晉齋"風格。
館內景象讓墨娘子險些捏碎銀針。
數十名契丹文吏正在謄錄試卷，用的全是澄心堂紙與李廷珪墨。他們不是按常規分類，而是將試題按"宮商角徵羽"五音排列——正是《璿璣錄》記載的"五音姓利"取士法。最駭人的是西牆懸掛的巨幅星象圖，圖上用銀針釘著曆年宋科舉試題，針尾係著的冰藍絲帶標注著對應家族的姓氏。
"韓氏的淘汰術......"
墨娘子假裝整理鬢發，將銀針插入發髻暗格。針尖帶出的堿草灰粉末飄到最近的書案上，試卷空白處立即顯出被擦去的"滴血驗卷"標記。她突然明白遼國如何破解宋科舉——他們不僅盜取了題庫，更複製了韓似道用星象與骨相黜落寒門的整套秘術。
"新到的宋題引？"
契丹文吏的漢話帶著大定府口音。墨娘子看見他展開張用堿草灰處理過的羊皮紙，上麵密密麻麻全是慶曆七年江南鄉試的破題法。紙背用契丹文批注著每個考生的鼻相特征，其中"懸膽鼻者"都被打上朱砂叉。
"午時驗貨。"
商人突然拽她衣袖。墨娘子跟著穿過三道回廊，在花園假山後發現了地下入口。石階兩側的鬆明火把竟是用《禮部韻略》卷成的，每頁遇熱顯現的冷僻字，正好照出牆上的契丹文指令："七音齊，則題易"。
地下庫房彌漫著堿草灰的甜腥。
墨娘子數著兩側的木架，每個格子裡都整齊碼放著裝試題的銅匣。匣身用西夏文和契丹文雙語標注著"景佑四年春闈慶曆四年秋闈"等字樣。當她假裝跌倒觸碰某個銅匣時，匣蓋突然彈開——裡麵裝的不是試卷，而是三百六十五根係著冰藍絲帶的銀針，每根針尖都沾著乾涸的血跡。
"珊瑚金匣的備品......"
商人得意地揭開中央的紅綢。綢布下是微縮的汴京貢院模型，明遠樓位置插著七根金針。當商人轉動模型底座時，金針投影在牆上的軌跡，竟與崔月隱觀測的"熒惑守心"星象完全一致。
"未時測驗。"
突然響起的契丹語喝令讓庫房驟靜。墨娘子看見個穿宋式襴衫的老者進來，胸前卻佩著遼國"林牙院"的銀魚符。老者手中的《春秋》義卷展開後，內頁竟是用堿草灰寫的西夏文密碼——正是陸鴻漸在西夏題窟見過的題型破解法。
墨娘子袖中的銅雀硯突然震動。
她借整理衣襟的機會瞥了眼，硯台殘片上的針孔正組成"申位危"三字。這是寒林社的緊急暗號，意味著遼人已發現密探。當她緩步退向出口時，突然發現牆角堆著幾十個考籃——這些本該裝筆墨的容器裡，塞滿了用堿草灰處理過的《元佑黨人後裔錄》殘頁。
"驗骨！"
老者突然用漢話喝道。侍衛們立刻抬進三具骸骨，墨娘子認出這是從嶺南鬼貢院盜出的黜落者遺骸。契丹文吏熟練地拆開額骨黥印，取出裡麵用蜂蠟封存的《禮部韻略》殘頁。當老者將殘頁按在星象圖上時，紙張突然浮現出三百六十五個鼻相拓本——正是崔月隱在司天監見過的骨相星圖。
酉時的鐘聲從昊天寺傳來。
墨娘子趁交接混亂溜出禮賢館。懷中的銅雀硯殘片已燙得灼人，她躲進驛館馬廄掰開硯台，發現內層藏著薄如蟬翼的羊胃膜。膜上用堿草灰寫著最新情報："遼主詔購宋才，夏使攜題窟銀針至"。
更駭人的是膜背顯現的密圖——析津府西郊正在仿建汴京鎖文塔，地基裡埋著三百六十五方銅雀硯。每方硯台都對應《璿璣錄》記載的凶煞星位，而核心位置的"紫微硯"竟是用嶺南黜落者的額骨燒製。
戌時的梆子聲掩蓋了馬蹄響動。
墨娘子在城南廢窯點燃堿草束。藍煙升空時，十餘名喬裝的寒林社士子從陰影現身。他們帶來的柳條箱裡，裝著從西夏堿草田偷運的曼陀羅根莖——正是破解遼國"醒神丸"的關鍵原料。
"珊瑚金匣的運輸路線......"
為首的士子展開桑皮紙。圖上標注著遼國使團返程的七條備選路線，每條都經過有宋人工匠的州郡。墨娘子突然用銀針紮破指尖，血滴在圖紙上顯出新路徑：使團真正要走的是涿州古河道，水下沉著的堿草囊能保銀針三年不鏽。
子時的雪掩蓋了所有痕跡。
墨娘子最後望了眼禮賢館的燈火。那裡的契丹文吏不會知道，他們精心複製的"五音姓利"題庫中，已被寒林社摻入三百六十五個錯字——每個都對應《禮部韻略》裡被韓似道篡改的韻腳。
懷中的銅雀硯徹底冷卻時，她摸出從庫房順出的銀針。針尖上的血跡在月光下顯現出針眼大的"陳"字，與鎖文塔廢墟發現的標記一模一樣。
遼國的雪夜深處，隱約傳來鐵鷂子試飛的振翅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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