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朝狀元蘇明遠穿越現代,意外成為典籍翻譯項目負責人。
美國學者艾米麗捧著《慶朝農政全書》發愁:“‘糞壤者,稼穡之母也’……是說肥料很重要?”
蘇明遠脫口而出前世恩師的口頭禪:“沃土如慈母,施肥便是孝心。”
團隊翻譯《慶朝商律》時,他發現當年未能推行的“契約精神”竟成現代法律基石。
拍攝普法短視頻時,他扮演的古代掌櫃在算盤上砸出裂痕:“違約者,當付此金!”
視頻被最高法官微轉發後,他盯著評論區裡某法學教授的id——
那正是前世冤死的同僚表字。
古籍修複室裡彌漫著一股獨特的氣息,那是紙張陳年累月散發出的、帶著一絲甜味的腐朽香氣,與樟木防蟲櫃的清冽、還有無酸紙盒的微酸氣味混合在一起。恒溫恒濕係統發出幾乎不可聞的嗡鳴,是這靜謐空間唯一的背景音。柔和的光線從特殊燈具裡流瀉下來,小心翼翼地拂過一排排躺在防塵罩裡的書冊,仿佛怕驚醒了沉睡四百年的魂靈。
蘇明遠站在一張寬大的實木工作台前,指尖隔著一層薄如蟬翼的專用手套,輕輕拂過攤開的線裝書頁。紙頁早已泛黃,邊緣脆弱得如同枯葉,墨跡卻依舊清晰銳利,承載著沉甸甸的時光。他微微俯身,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熟悉的豎排繁體字上,每一個字都像一枚細小的鉤子,鉤扯著他心底深處某個早已結痂、卻從未真正愈合的角落。前世殿試放榜,他高中魁首,瓊林宴上意氣風發,以為從此海闊天空……可這慶朝,終究是傾頹了。如今,他竟在這全然陌生的“後世”,再次觸摸到它的血脈。
“蘇老師?”
一聲帶著明顯困惑的呼喚將他從短暫的失神中拽回。他抬起頭。工作台對麵,美國學者艾米麗·卡特正捧著一冊同樣古老的書卷,眉頭緊鎖,碧藍的眼睛裡盛滿了對古老文字的茫然。她一手小心地扶著書脊,另一手無意識地卷著自己淺金色的發梢,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書卷的封麵用古樸的字體寫著《慶朝農政全書》。
“蘇老師,”艾米麗的聲音帶著研究者的執拗,也有一絲被難住的懊惱,“這句,‘糞壤者,稼穡之母也’……”她費力地重複著拗口的文言文發音,舌尖似乎總也繞不過那幾個音節,“這……真的是在強調肥料的重要性?用‘母親’來比喻……泥土?”她抬起頭,眼神裡充滿了對古老東方隱喻的不解和探尋,“這比喻,是不是太……太沉重直接了?我們英文裡,好像很難找到這樣……充滿泥土氣息的尊稱。”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修複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周圍幾個伏案工作的誌願者也抬起了頭,目光聚焦過來,帶著善意的笑意和同樣的好奇。李芳,項目組裡最年輕的成員,更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趕緊捂住了嘴。
蘇明遠微微一怔。艾米麗的聲音還在耳畔,但穿透這聲音,他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拽回了另一個時空。眼前不再是潔淨明亮的修複室,而是模糊晃動的景象:嗆人的塵土,灼熱的陽光炙烤著大地,馬蹄踏起的黃煙彌漫。那時他因直言觸怒權貴,被貶謫至苦寒邊地。途中驛站破敗,他蜷縮在漏風的土屋裡,高燒不退,神智昏沉。一個蒼老、乾澀,卻蘊含著奇異撫慰力量的聲音,穿透他混亂的意識:“……沃土如慈母啊,娃兒……施肥,便是儘孝心……地,有靈,不會虧待真心待它的人……”那聲音,屬於一個在驛站外田埂上歇息的老農。
那樸素到極致,卻又深蘊著對土地無限敬畏與感恩的話語,如同烙印,刻在了他靈魂深處。
一股溫熱猝不及防地湧上眼眶。蘇明遠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壓下那瞬間的酸澀。再睜開時,修複室明亮的燈光重新映入眼簾,艾米麗困惑而專注的臉龐就在對麵。
“沃土如慈母,”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篤定,仿佛不是他在說話,而是四百年前那位素昧平生的老農,借他之口,將那份對土地的虔誠再次宣之於世,“施肥,便是儘孝心。”
話音落下,修複室裡一片寂靜。艾米麗卷著發梢的手指停住了,碧藍的眼睛微微睜大,裡麵困惑的迷霧瞬間被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明亮光芒所驅散。“oiapietytot!對滋養我們的土地,懷有孝心!多麼……多麼精準又充滿感情的比喻!”她反複咀嚼著“孝心”這個詞,臉上煥發出興奮的光彩,仿佛解開了一道困擾已久的謎題。
李芳和其他誌願者也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看向蘇明遠的眼神裡多了幾分由衷的敬佩。
“蘇老師,”李芳放下手裡的筆,身體微微前傾,眼神明亮,“您這翻譯絕了!不僅意思傳神,連那份對土地的深厚感情都帶出來了!比直譯‘肥料是莊稼的基礎’強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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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遠隻是微微頷首,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目光卻再次落回自己麵前那泛黃的、散發著樟木與陳舊紙張氣息的書頁上。指尖隔著薄薄的手套,感受著那粗糙而脆弱的紙麵。沃土如慈母……前世那老農在田埂上喘息時說出的話語,竟與這《慶朝農政全書》中的古訓,跨越數百年時空,如此奇妙地應和了。這算不算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傳承?他心頭縈繞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仿佛指尖觸碰的,不僅僅是冰冷的紙張,而是慶朝大地溫熱而沉寂的脈搏。
《慶朝農政全書》帶來的那陣心靈震動餘波未散,項目組的重心很快轉向了另一部沉甸甸的典籍——《慶朝商律》。這部當年由他恩師力主修訂、意圖革除積弊的律法,最終因朝堂傾軋而束之高閣,成為恩師一生憾事,也是他心中難以釋懷的隱痛。
當書頁被小心翼翼地翻開,一行行熟悉的、帶著淩厲筆鋒的律文映入眼簾時,蘇明遠的心猛地一沉,隨即又被一股滾燙的激流猛烈衝擊。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緊,薄薄的手套幾乎要被嵌入掌心。那些冰冷的條文,那些關於“信約必守”、“市易憑契”、“違契當罰”的鏗鏘字句,在四百年後的電燈光下,竟閃爍著如此銳利而恒久的光芒。
“天啊!”李芳湊在蘇明遠旁邊,指著其中一頁,手指因激動而微微發顫,“蘇老師,您看這條!‘凡立券契,必明定物貨、價值、交付之期,及違約之償。若有爭執,以契約為憑,官府不得徇私。’這……這簡直就是現代合同法的核心精神啊!‘契約精神’!我們老祖宗幾百年前就寫得明明白白了!”
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熱情和發現新大陸般的驚喜,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安靜的修複室裡激起層層漣漪。其他幾位正在整理其他卷冊的誌願者也紛紛圍攏過來,伸長脖子看著那泛黃書頁上的墨字,嘖嘖稱奇。
“是啊,還有這條,‘牙行中介)欺瞞買賣雙方,低買高賣,隱沒貨物價值者,除追贓外,杖八十,枷號示眾三日!’對中間商的欺詐行為處罰得多嚴厲!”另一個年輕的男誌願者推了推眼鏡,語氣興奮。
“還有對‘惡意拖欠貨款’的懲罰細則……太詳儘了!”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蘇明遠卻仿佛被隔絕在一個透明的罩子裡。他的目光死死地焦著在那些墨色濃重的律文上,耳邊李芳他們興奮的討論聲漸漸模糊、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時空的聲音——恩師在翰林院值房裡,對著搖曳的燭火,疲憊又帶著一絲不甘的歎息:“……明遠啊,律法條文易立,人心積弊難除。此律若行,或可稍正商道,清源固本……然阻力重重,恐難見天日……”
那歎息沉重得如同壓在胸口的大石。當年,這部凝聚了恩師和他無數心血的《商律》,最終未能走出深宮高閣,成為一紙空文,被權貴和奸商視若無物。恩師鬱鬱而終,這成了紮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而此刻,在這四百年後的陌生世界,這些曾被棄若敝履的文字,卻被一群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如獲至寶地捧在手中,奉為與現代法治理念相通相融的圭臬。巨大的荒謬感與遲來的慰藉交織在一起,像冰與火在他胸腔裡猛烈碰撞。他喉嚨發緊,一股辛辣的氣息直衝鼻腔,眼眶瞬間發熱。他猛地低下頭,用力閉緊雙眼,手指死死扣住工作台的邊緣,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強將那洶湧而上的酸澀熱意逼退下去。
“蘇老師?”李芳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瞬間的異樣,帶著關切小聲問了一句,“您……沒事吧?”
蘇明遠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已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隻是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未能完全斂去的波瀾。“無妨,”他的聲音略有些低啞,但很快穩住了,“隻是……有些感慨。先賢智慧,確實令人歎服。”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圍在身邊的年輕麵孔,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這些條文,與現代理念如此契合,若能讓更多人知曉,豈非美事?”
李芳眼睛一亮,立刻捕捉到了他的想法:“對呀!普法!蘇老師,我們可以把這些古代‘契約精神’的精髓,改編成普法小短劇!現在短視頻平台傳播力超強,肯定比乾巴巴的文字宣傳效果好!”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大家的熱烈響應。
“沒錯!形式要新穎!”
“可以拍成情景劇!找個古代場景……”
“誰來演呢?得有那種……儒商的氣度,又要懂古代儀軌……”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帶著期待和笑意,落在了蘇明遠身上。他身姿挺拔,氣質溫潤中透著一種久經曆練的沉穩,眉宇間那抹若有若無的書卷氣,仿佛天生就該屬於那些泛黃的書頁和古老的歲月。
蘇明遠被看得微微一怔。演戲?扮演……前朝之人?這念頭本身便帶著一種時空錯位的荒誕感。他下意識地想推拒,但目光觸及桌案上那本攤開的《慶朝商律》,恩師那聲沉重的歎息似乎又在耳邊響起。讓這部塵封的律法,以這種方式重現天日,讓其中的精神被後世知曉……這念頭像一簇火苗,瞬間點燃了他心底某種沉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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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迎著眾人期待的目光,終是緩緩地點了點頭,唇邊浮起一絲帶著複雜意味的、近乎無奈的淺笑,“……姑且一試吧。”
拍攝地點選在了一個仿古影視基地的街景區。青石板路蜿蜒,兩旁是飛簷翹角的木質店鋪,幌子在微風中輕輕晃動。然而,這刻意營造的古意,卻被無處不在的現代設備撕扯得支離破碎。巨大的、散發著冰冷熒光的綠幕背景板矗立在“店鋪”後方,像一道強行分割時空的異界之門。粗壯的黑線如同怪蛇般匍匐在地上,連接著嗡嗡作響的發電機。幾架冰冷的攝像機鏡頭,如同黑洞洞的眼睛,從不同角度對準了中央的布景——一張古樸的櫃台,上麵放著一個黃銅算盤和一疊空白的竹簡。
蘇明遠站在櫃台後麵,身上穿著一件深青色的直裰,布料簇新,帶著明顯的戲服質感。一位年輕的造型師正踮著腳,小心翼翼地將一頂黑色的方巾帽戴在他頭上,仔細調整著角度。冰涼的帽沿壓在額際,陌生的觸感讓他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微微垂下眼簾,看著自己身上這身行頭,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彆扭。這裝扮,與他記憶中真正的慶朝儒生常服相去甚遠,質地、紋樣、細節,處處透著一種後世臆造的“古意”。他感覺自己像個被精心裝扮的木偶,即將在這光怪陸離的“戲台”上,重演一段被扭曲的過往。
“蘇老師,放輕鬆!”戴著棒球帽、留著絡腮胡的導演小陳舉著擴音喇叭,聲音洪亮得有些刺耳,“咱們這個角色啊,就是個講誠信的古代掌櫃!一會兒呢,有個演‘奸商’的顧客來退貨,非說咱們的綢緞以次充好,明明是他自己保管不當弄壞了!您就跟他講道理,搬出《慶朝商律》的條款,最後拿出算盤,啪啪啪一算違約金,讓他心服口服!台詞都記住了吧?咱主打一個古今法治精神相通!”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著算盤的動作,動作誇張。
蘇明遠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櫃台那光滑的算盤上。紫檀木的框架,黃銅的算珠,冰冷而陌生。他前世是狀元,是清貴的翰林,精研的是經史子集、治國方略,這商賈之器,這錙銖必較的營生,於他而言,本是另一個遙遠而粗鄙的世界。然而此刻,他卻要扮演這“掌櫃”,用這算盤來演示“違約金”?
“action!”導演一聲令下,刺目的燈光驟然亮起,灼熱地炙烤著他的皮膚。一個穿著花哨綢緞袍子、油頭粉麵的“奸商”演員立刻擠眉弄眼地衝了進來,把一匹明顯被汙損的綢緞“啪”地摔在櫃台上,唾沫橫飛地開始無理取鬨。
按照劇本,蘇明遠飾演的“掌櫃”應該不卑不亢地引經據典,然後拿起算盤計算賠償。
“這位客官,”蘇明遠開口,聲音帶著他特有的清朗,試圖壓下心頭那股被燈光和鏡頭聚焦帶來的強烈不適感,“依《慶朝商律·市易卷》所載,‘凡貨品離櫃,若無憑證其弊生於鋪內,概不認賠’。此緞汙損之處,顯係……”他努力回憶著劇本上的白話台詞。
然而,那“奸商”演員為了製造衝突效果,猛地一拍櫃台,唾沫星子幾乎濺到蘇明遠臉上:“放屁!什麼狗屁商律!老子不管!今天不退錢,我就砸了你這黑店!”
這粗鄙的挑釁,這刻意誇張的表演,像一根尖銳的刺,瞬間刺破了蘇明遠勉力維持的平靜表象。眼前這個油滑的麵孔,與記憶中那些在恩師推行《商律》時百般阻撓、麵目猙獰的權貴豪商詭異地重疊在了一起!一股壓抑了數百年的怒火,混合著對恩師遺誌被踐踏的悲憤,如同沉寂的火山岩漿,轟然衝破了他理智的堤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