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穀城的殘陽正將城牆染成血色,馮章站在臨時搭建的中軍帳前,指尖摩挲著腰間父親遺留的玉佩。帳外晾曬的粟米還帶著淡淡的麥香,那是昨日從隗純糧倉繳獲的戰利品,此刻正隨著晚風輕輕晃動。士兵們臉上的疲憊尚未褪去,卻已能聽到營地裡傳來的歡笑聲,畢竟這場勝仗讓他們暫時不必為糧草發愁。
“將軍,該用晚膳了。”馮欣端著陶碗走來,碗裡是剛熬好的麥粥,上麵飄著幾粒鹹菜。
馮章接過碗正要道謝,一陣嘈雜的呼喊聲突然從城外傳來,像冰雹般砸在營地的寂靜上。
“馮異亡,馮章亦亡!”
第一個字鑽進耳朵時,馮章以為是聽錯了。他猛地轉頭望向甘穀城頭,隻見夕陽的金輝中,隗純穿著玄色鎧甲站在垛口,身邊的士兵舉著鬆明火把,將那八個字喊得震耳欲聾。隗純的嘴角勾著猙獰的笑,手裡竟還提著個什麼東西,在火把下隱約能看出是個人形。
“那是……張校尉!”有士兵突然尖叫起來。馮章瞳孔驟縮,他認出那是昨日押運糧草時被俘的部下,此刻竟被隗純用鐵鉤掛在旗杆上,鮮血順著甲胄滴落在青石板上。
“隗純匹夫!”馮章手中的陶碗“哐當”落地,麥粥混著鹹菜潑在腳邊。他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腰間的玉佩被攥得幾乎要嵌進肉裡。父親馮異去世時他未能守在身邊,這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如今隗純不僅辱罵父親,還以如此殘忍的方式屠戮部下,士可忍孰不可忍。
“將軍,這是激將法啊!”馮欣死死拉住他的胳膊,指節都在發抖,“張校尉已經……我們不能再讓更多弟兄送命!”
馮章的目光掃過營地,那些剛從生死線上爬回來的士兵,此刻正攥著兵器望著城頭,眼裡的怒火幾乎要燒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的腥甜——那是急火攻心的征兆。父親的教誨在腦海中盤旋:“為將者,當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可當隗純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戲謔的腔調重複“馮異亡”三個字時,他感覺自己的理智像被點燃的油布,瞬間燒得乾乾淨淨。
“傳我將令!”馮章的聲音嘶啞如砂紙摩擦,“精選三百銳士,隨我出營!”
“將軍!”馮欣撲通跪倒在地,“甘穀城西的落馬坡是天然險地,隗純定在那裡設了埋伏!我們剛得了糧草,固守待援才是上策啊!”
“待援?”馮章一腳踹翻旁邊的糧車,粟米嘩嘩流淌出來,“等援軍到了,弟兄們的骨頭都涼透了!今日我若不斬了隗純,何以麵對九泉之下的父親,何以麵對慘死的張校尉!”
他拔出腰間長劍,劍刃在夕陽下閃著寒光:“願意隨我殺敵的,跟我走!”
“殺!殺!殺!”三百名士兵齊聲呐喊,聲音震得營地上空的飛鳥都驚起一片。馮欣看著馮章翻身上馬的背影,狠狠一拳砸在地上,連忙吩咐親兵:“快,去請李將軍派兵支援,就說馮將軍在落馬坡遇襲!”
馬蹄聲如驚雷般碾過甘穀城外的黃土路,馮章一馬當先,長槍在手中舞得如銀龍出海。他看見隗純在城頭揮了揮手,那些掛著張校尉屍體的士兵便轉身往城西退去,像是故意在前麵引路。
“將軍,他們退了!”有士兵興奮地喊道。馮章卻忽然勒住韁繩,落馬坡的入口就在前方,兩側是刀削般的懸崖,中間的通道僅容兩騎並行。他恍惚想起父親手劄裡的話:“狹路相逢,勇者未必勝,智者方能存。”
就在這時,城頭突然響起一陣梆子聲。馮章心中警鈴大作,剛要下令撤退,兩側懸崖上突然滾下無數圓木,每根木頭上都釘著鋒利的鐵刺,在暮色中閃著幽光。
“散開!”馮章嘶吼著揮舞長槍,挑飛兩根圓木。但後麵的士兵卻來不及反應,慘叫聲此起彼伏,不少人被圓木碾成肉泥,鮮血順著斜坡流淌,在黃土上衝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
“放箭!”隗純的聲音從懸崖上傳來。密集的箭雨如蝗蟲過境,馮章連忙舉槍格擋,卻聽見身後傳來馮欣的呼喊——原來馮欣終究放心不下,悄悄跟了上來,此刻正帶著二十名士兵在後方掩護。
“馮欣,你怎麼來了!”馮章又驚又怒。
“將軍在哪,我就在哪!”馮欣的聲音被箭雨切割得支離破碎,“快退!我來斷後!”
馮章剛要反駁,卻見前方的通道突然塌陷,露出一個深約丈許的陷阱,底下密密麻麻插著削尖的竹刺。而身後的退路,已經被滾落的巨石徹底堵死。
“哈哈哈!馮章,你插翅難飛了!”隗純站在懸崖邊,手裡把玩著張校尉的首級,“知道嗎?你父親當年就是在這落馬坡中了我軍埋伏,斷了左腿才敗走的!今日我就讓你父債子還!”
馮章如遭雷擊,他從未聽說過父親這段往事。憤怒與震驚讓他渾身發抖,手中的長槍險些脫手。就在這時,懸崖上突然拋下無數浸了油的柴草,緊接著一支火箭射來,瞬間燃起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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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他們要焚山!”馮欣大喊著指揮士兵用盾牌抵擋火焰。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不少士兵開始咳嗽不止,動作漸漸遲緩。
馮章的左臂突然一陣劇痛,他低頭看去,一支箭羽穿透了甲胄,箭頭帶著倒鉤深深紮進肉裡。鮮血順著手臂流淌,滴落在馬鞍上,很快積成一灘。
“將軍,您受傷了!”親兵焦急地喊道。
馮章咬著牙拔出佩劍,斬斷箭杆:“慌什麼!”他環顧四周,三百銳士此刻隻剩下不到百人,個個帶傷,被火牆困在狹小的空間裡,絕望像濃煙一樣彌漫開來。
“隗純!你敢與我單打獨鬥嗎?”馮章仰頭大喊,聲音在山穀中回蕩。
隗純在懸崖上冷笑:“憑你也配?給我放箭,直到把他們射成刺蝟!”
又是一輪箭雨襲來,馮欣為了掩護馮章,後背中了三箭,像斷線的風箏般倒在地上。
“馮欣!”馮章目眥欲裂,撲過去抱住他。馮欣的嘴唇翕動著,鮮血不斷從嘴角湧出:“將軍……記住《隴右策》……水火……不相容……”
馮章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他想起父親手劄裡的記載:“落馬坡下有暗河,遇火則湧。”難道……他猛地看向腳下的土地,被火焰灼燒的地麵竟然有些濕潤。
“弟兄們!”馮章突然站起身,高舉長劍,“跟著我挖!”他用劍鞘撬開一塊石頭,底下果然露出濕潤的泥土。
士兵們雖然不解,但還是跟著用兵器挖掘。很快,一股地下水噴湧而出,雖然水量不大,卻足以澆滅附近的火焰。
“快!往北邊挖!”馮章記得手劄裡說暗河向北延伸,“找到暗河出口,我們就能出去!”
懸崖上的隗純見狀大怒:“給我扔巨石!砸死他們!”
巨石呼嘯著落下,不少士兵躲閃不及被砸成肉餅。馮章一邊指揮挖掘,一邊用長槍抵擋落石,左臂的傷口因為劇烈運動而撕裂,疼得他幾乎暈厥。但每當他看到身邊倒下的弟兄,看到馮欣臨死前的眼神,就仿佛有股力量從腳底升起。
不知挖了多久,當第一縷月光透過崖縫照進來時,一名士兵突然大喊:“通了!有水流出來!”
馮章精神一振,帶頭鑽進狹窄的通道。暗河裡的水冰冷刺骨,剛沒到膝蓋,卻足以讓他們避開火牆和箭雨。他回頭望去,懸崖上的隗純正氣急敗壞地跺腳,火把的光芒映著他猙獰的臉。
“隗純!”馮章在暗河裡站直身體,聲音帶著穿透水汽的力量,“今日之辱,我馮章記下了!他日定要你血債血償!”
水流湍急,帶著他們向未知的黑暗流去。馮章的左臂還在流血,傷口被冷水浸泡後更是疼得鑽心,但他緊緊攥著父親的玉佩,感覺那溫潤的觸感仿佛能給予力量。他知道,這場磨難還遠遠沒有結束,而他必須活下去,不僅為了複仇,更為了那些信任他、跟隨他的弟兄們。
暗河的儘頭是一片蘆葦蕩,月光灑在水麵上,泛著粼粼波光。馮章清點人數,三百銳士最終隻剩下二十七人,個個衣衫襤褸,傷痕累累。他望著甘穀城的方向,那裡隱約還能看到火光,心中五味雜陳。
“將軍,我們現在怎麼辦?”一名士兵問道,聲音裡帶著疲憊和恐懼。
馮章深吸一口氣,用劍支撐著身體站起來:“我們回營。”
“回營?”士兵們麵麵相覷,“可……可我們已經沒有力氣再戰了。”
“不戰。”馮章的眼神在月光下格外明亮,“我們回去,用隗純教我的法子,給他準備一份大禮。”他想起馮欣臨終前的話,想起《隴右策》裡關於水火相攻的記載,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心中漸漸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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