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徹底散去時,燈灣的沙灘上已鋪開長卷般的行囊。陳文灝蹲在第七株老櫻樹下,用斷指輕輕摩挲銅燈底座的“鹿鼎”二字——昨夜新刻的紋路裡還嵌著櫻粉,那是他特意請村裡老木匠拓的陳近南筆跡,筆鋒裡藏著“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沉勁,與韋小寶刻下的牙痕形成奇妙的呼應。
“這是七童埋乳牙時用的木盒。”蘇櫻捧著個巴掌大的樟木盒走來,盒蓋的櫻花紋已被歲月磨得發亮,打開時,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七顆乳牙模子,是用燈灣特產的白瓷翻製的,瓷牙的尖上都點著極細的金,“老嫗說,當年七童總怕牙被海蟲蛀了,每天都要挖出來看看,後來小寶就找窯工做了這些模子,說‘留個念想,就當牙還在’。”
陳文灝接過木盒,指尖觸到瓷牙的刹那,銅燈突然發出極輕的嗡鳴,燈盞缺角處的櫻粉簌簌落下,與瓷牙上的金點融成一道細線,線的另一端纏上蘇櫻的琉璃燈。燈壁的銀紋裡浮出個模糊的影:七童圍著樟木盒嬉笑,韋小寶蹲在一旁用櫻枝在沙上畫地圖,畫到某個角落時,突然把斷指按在圖上,說“這裡要留個記號,將來文灝尋來,好認得路”。
“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蘇櫻的聲音有些發顫,琉璃燈的銀焰突然竄高,照亮沙灘儘頭的船——那是艘三桅帆船,船身被村民連夜刷了新漆,桅杆上掛著特製的燈旗,旗麵繡著半朵櫻花半盞燈,風過時,旗角的流蘇掃過船舷,發出“簌簌”聲,像櫻葉在低語。
李維德正蹲在船艙門口,將一盞盞西洋燈碼進木箱。他帶來的玻璃燈罩上都已刻滿櫻花紋,燈座的十字架旁添了行小字“燈灣·1723”,是用櫻枝蘸金粉寫的。“這些燈的油槽裡都混了櫻籽油。”他抬頭時,藍眼睛裡映著銅燈的光,“神父說過,萬物皆有靈,我想讓它們記得燈灣的溫度,到了異鄉,才不會迷路。”
陳文灝忽然注意到,他胸前的十字架項鏈上,多了個極小的櫻木吊墜,雕的是燈形印記。“這是……”
“村裡的阿珠姑娘刻的。”李維德摸著吊墜笑了,眼角的紋路裡還沾著金粉,“她說兩種信仰就像兩根燈芯,同燒一盞油,才更亮。”他指向船艙深處,那裡堆著數十本聖經,每本的扉頁都夾著三色櫻瓣,“我把燈灣的故事抄在了空白頁,或許他鄉的人看到,會明白我們不是來傳教,是來尋燈的。”
艾莉絲的動作最安靜。她跪在沙灘上,將幽光寶石一顆顆嵌進櫻木托盤。寶石的幽藍與櫻木的赤紅交融,在沙上投下星子般的光斑。“北境的靈媒師出行,要帶故鄉的泥土。”她從行囊裡捧出一把冰碴狀的土,混進燈灣的沙裡,“現在,它們是一體了。”
水晶球在她膝頭微微顫動,球麵上的世界地圖正慢慢清晰。沙漠神廟的位置浮出一行小字,是用古拉丁字母寫的,李維德辨認了許久,突然睜大眼睛:“上麵說,那盞沙燈的燈芯,是用‘東方的櫻根’做的!”
蘇櫻的琉璃燈突然“叮咚”作響,燈壁的銀紋順著沙灘蔓延,在水晶球旁凝成幅畫:一個裹著頭巾的老者正用櫻根攪動燈油,沙燈的光暈裡,浮著半片龍鱗,鱗上的齒印與銅燈的缺角一模一樣。“是小寶當年送出去的龍鱗。”她指尖撫過銀紋,“他總說,好東西要分給朋友,原來連龍鱗都送了人。”
潮水退到最遠時,沙灘上露出一道古老的石縫。陳文灝伸手進去摸索,摸出個鏽跡斑斑的銅盒——是去年歸墟之行時,老嫗藏在礁石下的。打開的瞬間,金粉噴湧而出,裡麵竟是四十九粒櫻籽,每粒都用紅布裹著,布上的字是老嫗的筆跡:“此籽吸足歸墟靈氣,遇水即生,遇光即長,帶著它們,他鄉也能成燈灣。”
“阿婆早備好了。”蘇櫻的眼淚落在銅盒裡,金粉立刻漫上來,裹住淚珠,凝成顆極小的燈,燈芯是她的淚,燈油是老嫗的字,“她知道我們要走很遠。”
村民們陸續趕來送行。漁翁阿海扛來一筐曬乾的櫻花魚,魚腹裡都塞著櫻葉,“這魚耐放,餓了就烤著吃,能嘗出燈灣的味”;繡娘阿珠捧著七件坎肩,每件的裡子都繡著燈形印記,“沙漠熱,雨林潮,這布是桐油浸過的,能擋擋”;連最調皮的孩童都捧著陶罐,裡麵是他們新掉的乳牙,“陳叔叔說,埋乳牙的地方會發芽,帶到遠方去吧,讓那裡也長出櫻樹”。
陳文灝接過陶罐時,指尖觸到顆帶著血絲的乳牙,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燈灣埋下乳牙的清晨。那時老嫗說:“牙是身體裡最硬的東西,埋在土裡,能記住回家的路。”此刻他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把根留住,是讓根能跟著人走,走到哪裡,哪裡就是家。
正午的太陽升到頭頂時,所有行囊都已搬上船。第七株老櫻樹的枝椏突然低垂,最粗壯的那根枝條上,掛著盞新做的三色燈——燈架是陳文灝削的櫻枝,燈罩是李維德磨的玻璃,燈座刻著蘇櫻繡的銀紋,燈芯纏著艾莉絲的幽光寶石,燈油裡浮著四十九粒櫻籽,是四人合力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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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掛船首。”陳文灝踮腳摘下燈,指尖的金粉銀霜與燈座的紋路正好嵌合。掛燈的刹那,三色光突然暴漲,照得海麵浮起七道航標,標上的燈影正是七盞神燈的模樣,最亮的那道直指沙漠神廟的方向。
艾莉絲的水晶球突然騰空,懸在桅杆頂端,球裡的地圖化作光紋,纏上三色燈的燈鏈,鏈上立刻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是沿途的洋流、暗礁、村落,甚至還有某片沙漠綠洲的水井位置。“是燈灣的櫻根在指路。”她望著球裡遊動的光紋,“它們比我們更懂如何走得遠。”
李維德突然從船艙捧出個木牌,牌上用中、拉丁、北境三種文字寫著“燈灣號”。“昨夜想了半宿,覺得這名字最好。”他將木牌釘在船舷,釘錘落下時,船身突然輕輕震顫,像有心跳從龍骨處傳來——那是無數櫻根順著船板的縫隙鑽進木頭,在裡麵織成了網。
蘇櫻最後檢查了一遍琉璃燈。燈壁的銀紋裡,洛陽燈市的影與燈灣的櫻林漸漸重疊,重疊處浮出梳雙丫髻的女子影像,正把半塊櫻花糕塞進燈盞,“帶著吧,路上餓”。她笑著擦掉燈壁的水霧,卻發現銀紋裡多了個極小的身影,是個眉眼像她的小女孩,正舉著盞迷你琉璃燈,朝著船的方向揮手。
“該走了。”陳文灝的手搭在船舷,斷指處的燈形印記與木牌上的“燈”字產生共鳴,發出極輕的“嗒”聲,像乳牙叩擊燈盞。他回頭望了一眼燈灣——櫻林在陽光下泛著三色光,四十九株老櫻樹的枝椏都朝著船的方向傾斜,樹下的村民們揮著手,身影越來越小,卻像無數盞燈,在岸邊亮成了線。
船帆升起時,三色燈的光與水晶球的光交織成一道光柱,穿透雲層。陳文灝站在船頭,看著燈灣的輪廓漸漸融入海天,突然聽見懷裡的樟木盒發出輕響——七顆瓷牙正在微微顫動,像七童在說“我們也在”。
蘇櫻的琉璃燈懸在他身側,燈壁的銀紋裡,老嫗的影正坐在櫻樹下,用竹帚輕輕掃著沙,帚尖揚起的金粉裡,浮著行極淡的字:“走得再遠,燈亮著,家就在。”
李維德在船艙裡翻開聖經,夾著櫻瓣的那頁正好是“方舟”的故事。他忽然發現,櫻瓣的紋路與書頁的褶皺連成了句新的話:“所有尋光的人,終會在光裡相遇。”
艾莉絲的水晶球裡,北境的冰燈與燈灣的三色燈正慢慢靠近,冰與火的光暈裡,浮現出從未見過的景象:不同膚色的人手拉著手,圍著一棵巨大的櫻樹,樹上掛著無數盞燈,每盞燈的光裡都浮著顆乳牙,牙尖閃著同樣的暖光。
“起錨!”陳文灝的聲音在海麵上回蕩,帶著櫻樹的沉,帶著海浪的闊。
船身緩緩駛離淺灘,龍骨劃破水麵的聲音裡,混著極輕的“滋滋”聲——是櫻根在船板裡生長的響動,是燈芯吸飽油的動靜,是無數個被燈影照亮的故事,正在朝著遠方延伸。
陳文灝低頭看向掌心的燈形印記,那裡正與船首的三色燈產生共鳴,發出越來越清晰的“嗒”聲。他知道,這不是離彆,是燈灣的根須,終於要順著洋流,紮向更廣闊的土地;是無數代人守著的那點光,終於要穿過山海,照向那些還在黑暗裡尋燈的人。
遠處的海平麵上,三色燈的光與朝陽融在一起,暖得像七童偷藏的麥芽糖,像韋小寶掌心的溫度,像陳近南血書裡未涼的熱血,像所有守燈人血脈裡,那道永遠不熄的印記。
燈灣號的航跡在海麵上劃出銀線,線的儘頭,是正在等待的七盞神燈,是尚未書寫的故事,是無數個“他鄉”即將變成“故鄉”的黎明。
而燈灣的櫻樹,還在原地靜靜生長。枝椏上的銅燈與琉璃燈亮著,樹下的沙裡埋著新的乳牙,潮水漲落間,總有人在沙灘上畫著船的模樣,等著某一天,那道三色光再次出現在海天儘頭,帶著七盞神燈的故事,帶著滿船的櫻香,說一句:
“我們回來了。”
船影漸遠時,第七株老櫻樹的新葉上,凝著顆露珠,露珠裡映著“燈灣號”的帆影,帆上的燈旗正獵獵作響,像在回應著岸邊的期盼,也像在宣告著——
尋燈的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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