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諧之家”的燈亮到深夜。窗外萬籟俱寂，窗內卻彌漫著無聲的硝煙。老城改造、釘子戶、劉主任狼狽離去的背影、還有口袋裡那條冰冷的“天眼”短信……如同冰冷的鋼針，刺破了揭牌儀式的榮光，將趙公明和他的團隊狠狠拽回現實的泥潭。
辦公桌上，攤著老王下午緊急送來的、關於東邊筒子樓“老城改造項目”的薄薄幾頁資料。字不多，信息量卻像淬毒的匕首。
項目名稱：濱河新城一期）改造工程
涉及區域：xx社區東區筒子樓群16號樓）
現狀：總住戶72戶，已簽約搬遷68戶。剩餘4戶名單附後）因“補償訴求遠超政策標準”，拒絕簽約，嚴重阻礙工程進度。
重點攻堅對象：
1.周衛國原紡織廠退休工人），住1號樓302。訴求：原地回遷同等麵積新房+50萬精神補償其妻三十年前在此病逝）。
2.吳金花孤寡老人），住3號樓101。訴求：補償款按周邊新建商品房均價計算現行補償標準為其1.5倍）。
3.孫家父子孫大強，汽修工；孫小剛，職高學生），住5號樓頂樓加蓋）。訴求：承認其加蓋麵積合法性並按住宅麵積補償，或就近安置兩套獨立住房。
4.陳阿婆拾荒為生），住6號樓樓梯間違規搭建）。訴求：提供不低於30平米獨立住房。
資料冰冷，人名背後是滾燙的生活和執拗的堅持。劉主任口中的“漫天要價”，在趙公明看來，字字句句都透著被逼到牆角的絕望和不甘。原地回遷、承認加蓋、樓梯間換獨立房……這哪裡是貪婪？分明是底層螻蟻在時代推土機前，用血肉之軀築起的最後一道可憐防線！
“汪！這劉胖子真不是東西！”哮天犬啃完了作為“精神損失補償”的醬骨頭，舔著爪子，狗眼裡閃著寒光，“想讓咱們當打手？呸！本大爺的牙口隻啃骨頭，不啃人骨頭！”
老馮推著新眼鏡，反複看著那四個名字和訴求，眉頭擰成了死結。他下意識地想去摸背包裡的紅線，手伸到一半又觸電般縮回。昨晚包間那根“意外”絆倒劉主任的紅線，讓他心有餘悸。“趙……趙守護官，這……這矛盾太深了。紅線……紅線解決不了。這需要……需要天庭‘拆遷司’和‘民生司’聯合裁定，還要查前世業債是否影響此地風水氣運……”
“查個屁的風水業債！”趙公明煩躁地打斷他，手指重重戳在名單上，“看看！周衛國要的是他老伴死在這屋子的念想！吳金花怕的是拿了錢也買不起新地方的窩！孫家父子要的是個能修車養家的地兒！陳阿婆隻想要個能直起腰睡覺的屋頂！這是風水業債嗎？這是活生生的人間疾苦！”
他霍然起身，眼神銳利如刀：“坐在這裡看資料，屁用沒有！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遛！明天一早，我們親自去筒子樓！一家一家走！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看看這‘釘子’到底是怎麼釘下去的！看看這‘暗流’底下，到底藏著什麼牛鬼蛇神！”
“和諧之家”團隊第一次集體外勤，目標：東區筒子樓。
清晨的陽光，似乎也吝嗇光顧這片被規劃進“新城藍圖”的角落。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黴味、陳年的油煙味和一種名為“等待拆遷”的焦躁氣息。斑駁的牆皮大片脫落，露出裡麵暗紅色的舊磚。狹窄的樓道堆滿雜物，光線昏暗。晾曬的衣物如同萬國旗，在樓與樓之間逼仄的天空下飄蕩。
按照名單，第一家：1號樓302，周衛國家。
敲門。許久，門開了一條縫。一張刻滿風霜、眼窩深陷、警惕如鷹隼的臉露了出來。“誰？”聲音嘶啞乾澀，帶著拒人千裡的寒意。正是周衛國。
“周大爺您好！”趙公明臉上堆起最真誠的笑容，亮出守護官徽章，“我們是社區‘和諧之家’的，新成立的，專門幫街坊鄰居解決……”
“和諧之家？”周衛國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如同聽到天大的笑話，“劉胖子新養的狗？來拔釘子的？滾！”話音未落，門就要狠狠關上！
“等等！”趙公明眼疾手快，一把抵住門板，力氣之大，讓周衛國一個趔趄。他目光掃過門內狹窄、昏暗卻異常整潔的客廳，牆上掛著一張放大的、有些模糊的黑白結婚照，照片上的女人溫婉含笑。照片下的小供桌上，一炷線香青煙嫋嫋。
“周大爺，我們不是誰養的狗。”趙公明聲音沉穩，直視著老人充滿敵意的眼睛，“我們隻是來看看，聽聽。聽說您想……守著這房子？”
提到房子，周衛國眼中那層堅冰似乎裂開一道縫隙，隨即被更深的痛苦和執拗淹沒。他指著那張照片，手指顫抖：“守？我守個屁！我守的是她！我老婆！三十年前，她就死在這屋裡！肺癆！沒錢治！就躺在那張床上！”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和滔天的恨意，“這屋子的每一塊磚，都吸著她的血！她的氣！劉胖子想用幾個臭錢就買走？做夢！除非我死！死了我也要化成灰，糊在這牆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老人的嘶吼在狹窄的樓道裡回蕩，帶著令人窒息的悲愴。蘇小窮站在趙公明身後，聽著這血淚控訴，看著老人眼中刻骨的痛苦和絕望，身體微微發抖。她胸前的窮神徽章老王給做的）似乎感應到主人劇烈波動的情緒，微微發燙。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共情，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她想起了自己初到人間時的無助，想起了被黴運籠罩的恐懼……那種被世界拋棄、苦苦掙紮的感覺，何其相似！
嗡……
一縷極其微弱、卻無比純粹的“悲憫”波動，不受控製地從蘇小窮身上逸散出來。這波動不再是她平時失控的“驅離”，更像是一道溫暖的、帶著撫慰力量的光暈，悄無聲息地拂過周衛國劇烈起伏的胸膛。
奇跡發生了。
原本激動得渾身發抖、眼珠赤紅的周衛國，被這股奇異的波動拂過，如同被澆了一盆溫熱的泉水，滿腔的悲憤和戾氣，竟被奇異地……撫平了一絲？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漸漸平複，赤紅的眼珠恢複了幾分清明，隻是那深沉的痛苦，依舊如同烙印。
他喘著粗氣，看著門口這幾個“不速之客”，尤其是那個戴著碎眼鏡、眼圈發紅、看起來比他還難過的年輕姑娘，眼中的敵意第一次出現了動搖。他沒再吼叫，隻是疲憊地、深深地看了趙公明一眼，沙啞道：“看完了？聽完了？滾吧。”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這一次，力道輕了許多。
趙公明感受著那瞬間消散的戾氣和蘇小窮身上逸散的奇異波動，心中震撼。蘇小窮的“窮神”光環……還能這麼用？
第二家：3號樓101，吳金花家。
這次開門很快。一個身形佝僂、頭發花白、穿著洗得發白舊棉襖的老太太站在門口，臉上堆著近乎卑微的討好笑容：“領導……是領導來了？快請進！屋裡亂……”她局促地搓著手，讓開身。
屋子很小，光線昏暗，但收拾得很乾淨。唯一的家具是一張舊床，一張方桌，兩把椅子。桌上放著一個搪瓷缸，裡麵是半缸清水。
“吳阿婆，您彆忙，我們就是來看看您。”趙公明儘量讓語氣溫和。蘇小窮看著這空蕩得令人心酸的家，鼻子又是一酸，那股“悲憫”的波動再次不受控製地微微蕩漾。
“領導……坐，坐……”吳金花手忙腳亂地想搬椅子，椅子腿卻瘸了一條，差點摔倒。趙公明趕緊扶住。
“補償款……不是俺老婆子貪心……”吳金花坐下，渾濁的老眼望著窗外高樓模糊的輪廓，聲音帶著無助的顫抖，“他們給的那點錢……買不起新房子啊……連個廁所都買不起……俺打聽過了，最便宜的安置房，也要那個數的兩倍……俺一個孤老婆子，沒兒沒女，沒勞保……拿了錢，睡大街嗎？”她枯瘦的手緊緊抓著衣角，指節發白，“俺不要多……就想要個能放下一張床、能生火做飯的窩……死了，也有個地方裝骨灰盒……這要求……過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