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沒來由的小雪,似乎沒有停下意思。
槐樹下,蕭無明沒再理會穆容英,轉而指尖撫過槐樹刻痕。
三百零九道“正”字,在雪色裡泛著猩紅。
他笑道:“穆姑娘倒提醒小爺我了,這樹皮快刻不下,該換根新梁柱。”
穆容英瞳孔驟縮。
“對了,”
蕭無明轉頭,衝穆容英笑了笑:“做樁買賣如何?留在本世子身邊當個貼身侍女。你長得如此狐媚,小爺帶出去也有麵子,於你,名正言順呆在本世子身旁,報仇機會可比躲在煙花樓多,也來的名正言順些,你覺得如何?”
穆容英漂亮的眼瞳微怔,眼底翻湧著難以置信。
像是沒想到能在這臭名昭著的世子手下活下來,又像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
蕭無明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也不等慕容英回答,便帶著馬三甲大步離開院子。
簷角冰棱“哢嚓”斷裂,穆容英盯著漸遠的背影,忽覺後脊發涼。
待槐樹枝椏不堪重負,厚厚積雪砸在她腦袋上,才回過神來。
八角亭內肉香嫋嫋,穆容英望著石桌上堆著的山珍海味。
除了幾樣被蕭無明用筷子撥弄過的菜肴,其餘碗碟皆整齊碼放,瓷蓋碗邊緣還騰著細白熱氣。
胃袋又發出一陣悶響,她忍不住舔了舔泛白的唇。
終究抵不過兩日未進食的饑火,拖著灌鉛般的雙腿撲向食案,抓起一塊醬牛肉就往嘴裡塞。
卻不知,院落西北角的屋瓦上,蕭無明正搭著馬三甲的肩膀半倚瓦當,將下方院落裡一切,收入眼裡。
“小爺早說了,這丫頭死要麵子。”
蕭無明看向亭中狼吞虎咽的身影,嘴角扯出一絲得逞的笑,“不激她兩句,指不定我們兩走後,就想尋短見了。”
馬三甲聞言隻是淡淡一笑,伸手握住一片飄下雪花。
十年前,鳳闕與蠻怒兩軍兩軍鐵蹄對峙,揚起的塵煙遮蔽了半邊西北蒼穹。
穆雲作為朔風關總兵兼西北三州軍械監察使,其府中突然飛出兵部通敵密報,十萬大軍士氣崩摧如潰堤之蟻。
鎮北王大怒,嚴令將穆金全府斬首,才將本兵敗如山倒的局麵挽回。
馬三甲望向世子殿下,那與夫人七分相似的眉眼。
那年寒冬,殷夫人素甲白馬立在烽火台上,率百人敢死隊引開蠻怒騎兵,為百姓撤退爭取時間。
她血透征袍的身影,成了西北百姓代代相傳的守夜燈。
待援軍趕來時,那匹白馬已凍成冰雕,唯有殷夫人手上那柄“天霜孤影”仍在獵獵作響。
蕭大世子跳下房簷,朝院門走去時,雪恰好停了。
馬三甲還在原地,雙肩魁梧的他看向蕭無明漸行漸遠的背影,莫名一笑,隨後也是跳下屋頂,朝府外離去。
鎮北王府自月初便張燈結彩,光是懸掛用的琉璃燈便有數百盞之多。
盞盞鎏金綴玉,映得雕梁畫棟皆泛著溫潤寶光。
往來婢仆步履如燕,卻無半分慌亂,廣袖翻飛間自有林下風致。
鎮北王府素以調教下人嚴苛著稱,等閒仆役皆需精挑細選,更遑論近身伺候的一等丫鬟。
蕭無明行至花廊處,一陣環佩叮咚入耳。
世子院的掌事丫鬟春澗,正領著一眾侍女捧了新製的冠服而來。
這春澗生得眸若點漆,眉似遠山,顧盼間恍若洛水神女臨凡,端的是“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姿色。
去年中秋家宴,世子醉眼朦朧間曾戲言:“府中女子才共一石,吾家春澗姐姐獨得八鬥。”
此語雖有三分醉意,倒也不算謬讚。
“殿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