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三刻,城外郊外鳳嘴崖。
蕭無明跟著鎮北王的腳步踏上最後一級石階時,撲麵而來的山風卷著雲氣,將他月白長衫吹的鼓成球撞。
腳下是萬丈絕壁,翻湧的雲濤如萬馬奔騰。
夕陽餘暉灑落其中,彆有一番美景。
蕭擎蒼負手立在崖邊,玄色大氅被風扯得簌簌作響。
“可還記得你八那年,第一次握劍,便能斬出一道劍氣?”
蕭擎蒼忽然開口,聲音混著山風低吟,“那時那最愛吹牛皮的張老道恰好在府上做客,吵著鬨著要你收入座下,做關門弟子。”
蕭無明望著鎮北王背影,泛起微苦。
他當然記得。
龍虎山的張天師,據說其修為入玄,能接天雷為己所用,邪乎的很。
但作為鎮北王孫子,那時的他隻覺眼前那賊眉鼠眼道清瘦道人,與城內那擺攤算命的江湖老道是一路貨色,壓根連正眼都沒看他。
此刻雲海翻湧,某片雲團恰好遮住日頭,投下的陰影籠罩在蕭擎蒼肩上。
“爺爺今日約我看雲,是想讓我學這雲海?”
看向那層層雲海,蕭無明心中忍不住泛起苦澀,輕聲道:“聚時成兵,散時化霧,任風擺弄?”
蕭擎蒼轉身,眸中映著翻卷雲光:“你可知三十四輛馬車裡,隻裝了七箱賀禮?這幫狗養的,真敢在老子麵前賣弄!”
山風忽然轉急,蕭無明望著爺爺那有些駝背的腰,心頭一顫。
不知不覺間,名動天下的鎮北王,已是白發蒼蒼。
“那能如何,總不能將他們全砍了腦袋,掛在城頭以顯王威吧。”
蕭無明忽然笑了,笑聲混著雲濤轟鳴。
蕭擎蒼不答,隻是望向雲層深處。
山風突起,吹送那片遮光雲絮,露出底下隱現的王府飛簷,紅燈籠在雲隙間明明滅滅。
“老子八歲握刀,十歲殺人,十三歲行走江湖,十五歲參軍,十八歲就做到百夫長,二十五歲做到鎮北將軍,三十歲臨危授命,入西北三州,多少次的刀尖舔血,數都數不過來。”
蕭擎蒼眯著那雙鷹目,鎮北王的威嚴漸漸散開,竟好似能壓者天地雲間幾分。
沉默片刻,他冷哼道:“不過倒也無妨,老子倒真想看看,這幫孫子能鬨出什麼動靜。”
後頭的蕭無明聞言,大氣都不敢喘動一下。
突然,蕭擎蒼回眸,從上到下打量起蕭無明來。
眯著眸,他試探問道:“小子,你給老子一句實話,到底有沒有想過接手西北狼軍?有沒有恨過爺爺把這麼大的燙手山芋扔給你?”
蕭無明後背發涼,喉嚨像是瞬間被什麼異物卡住,想發都發不了聲。
鎮北王很有耐心等著回答。
他雙手插腰,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您……從沒想過我會死在這場局裡?”
沉默良久,蕭無明看向爺爺,突然發問。
“那就證明你活該去死。”
蕭擎蒼轉身,眸中翻湧的雲光比刀還冷,卻在掠過蕭無明那雙失落眸子,他愣了一下。
那一抹不忍僅僅隻是持續片刻,他繼續道:“小子,老子教你賣個乖,彆整天追著老子文死不死的,你總不能讓老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吧?”
話音落地,鎮北王指向山下的鎮北王府,平靜道:“看見雲隙裡的王府了麼?等晚間的鑼鼓敲響,那些舉著賀禮的,捧著毒酒的,揣著匕首的,各路鬼神牛馬,都會一一在你麵前出現,往後日子,皆是如此。”
話音落地,雲海翻湧得更烈,山間狂風大作。
蕭無明這下徹底是大氣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哪個問題回答合老爺子心意,被一腳踹下這萬丈懸崖裡。
“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