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徐州城。
盛夏的夜晚,依舊帶著幾分悶熱。晚風拂過,送來遠處若有若無的歌聲,和空氣中尚未散儘的脂粉香氣。
繁華了一整日的街道,此刻終於褪去了喧囂,隻剩下幾盞孤零零的燈籠,在微風中搖曳,將青石板路照得忽明忽暗。
更夫的梆子聲,從遠處悠悠傳來,一聲,兩聲,三聲……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陳鋒背著林月顏,一步一步走在回客棧的路上。
林月顏伏在他背上,呼吸間帶著淡淡的桂花酒香,身體軟綿綿的,頭歪靠在他頸窩。她身上的男裝有些散亂,束發的帶子也鬆了,幾縷青絲垂落,拂過陳鋒的耳畔,帶著一絲涼意。
她似乎睡得並不安穩,小巧的眉頭微微蹙著,嘴裡還時不時地,發出一兩聲含糊不清的囈語。
“夫君……彆走……”
陳鋒聽到她的夢話,心中一疼,腳步不由得放得更輕了些。
他輕輕地,向上托了托背上的妻子,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傻丫頭,”他低聲歎息,“我怎麼會走?”
他搖了搖頭,心中滿是無奈和自責。
心裡五味雜陳,不明白平日溫婉嫻靜、幾乎滴酒不沾的妻子,今夜在聞香水榭那小小的靜心閣裡,怎會喝成這般模樣?那蘇芷晴到底灌了她多少?想到此處,一股後怕和自責湧上心頭。
今晚這青樓,逛得真是糟心透頂!他懊悔地想。自己一時興起,帶妻子女扮男裝逛青樓已是離經叛道,竟還讓她也參與寫詩!
若當時蘇芷晴不是玩心大起,而是當場揭穿月顏的女子身份,以月顏那外柔內剛、極重名節的性子,後果……
陳鋒不敢深想,隻覺得背脊發涼。萬幸,那蘇大家似乎……並未點破?還是說,她真的沒發現?陳鋒心裡沒底。
半個時辰前,侍女畫屏和另一個丫頭一左一右,幾乎是半扶半架地把醉得人事不省的“林公子”送了出來。自己那顆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當時,他緊張得手心冒汗,生怕月顏的女子身份,會在這醉酒的狀態下,暴露出來。
畫屏那小丫頭,將林月顏交到自己手上時,還紅著臉,對著自己和葉承,福了一禮,聲音清脆地說道:“陳公子,葉公子,我們家小姐今日有些勞累,不能親自相送了,還望二位公子恕罪。”
然後,她又偷偷地瞥了一眼自己懷裡醉醺醺的“林鋒”,小臉更紅了,用一種帶著幾分羨慕和祝福的語氣,小聲地說道:“我們家小姐說了,林公子……才情卓絕,風姿過人,小姐……小姐甚是歡喜。希望……希望林公子日後,能常來聞香水榭坐坐,看看我們家小姐。”
陳鋒和葉承當時就懵在了原地。歡喜?常來坐坐?這話聽著……怎麼那麼不對勁?
“大哥?”
身旁,葉承那帶著幾分擔憂的聲音,將陳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嫂……林兄她,沒事吧?怎麼……怎麼會喝成這樣?”
陳鋒搖搖頭,感受到背上溫軟的重量,心裡稍稍踏實了些。“沒事,就是酒喝多了些,睡一覺就好。”他調整了下姿勢,讓林月顏趴得更舒服些。
林月顏似乎感覺到了,無意識地在他頸窩蹭了蹭,又模糊地囈語:“夫君……不要死……彆丟下我……”
陳鋒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軟。
這個傻丫頭……
原來,她一直……都在為自己擔心嗎?
葉承臉上的擔憂更重,甚至帶上了幾分驚疑:“嫂子這是……說什麼呢?大哥你……”他看向陳鋒,眼神裡充滿了詢問。
“沒事,”陳鋒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是在安撫背上的妻子,又像是在回答葉承,“都是過去的事了。夢話而已,當不得真。”他深吸一口氣,夜間的涼意似乎驅散了一些心頭的沉重。
葉承這才恍然,但臉上愧疚之色更濃。
他沉默地跟在陳鋒身邊走了一段,看著大哥背上,那個醉得一塌糊塗,卻還在說著夢話的嫂子,又看了看大哥那沉默而堅毅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自責。
“大哥……”他快走幾步,跟上陳鋒,聲音裡充滿了愧疚,“對不起……都……都怪我。”
陳鋒聽著葉承的道歉,腳步未停,隻是目光沉靜地看著前方被月光照亮的小路。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三弟,這事……不怪你。”
葉承猛地抬頭:“大哥?”
陳鋒苦笑了一下,側頭看了看肩上妻子安靜的睡顏。
“要怪,也隻能怪我。”
“是我,非要帶你們來逛這青樓,見識這所謂的‘風月’。”
“是我,非要讓你嫂子,也跟著我們一起,寫什麼詩,做什麼戲。”
“我隻想著,要幫你,要解圍,卻忘了……她是個女子,忘了她的名節,忘了她的清白,忘了……她會害怕,會委屈。”
“說到底,還是我……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