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何時,已從一名小太監的手中,接過了一張折疊好的宣紙,快步走到龍椅旁,躬身,雙手將宣紙恭敬地呈了上去。
蕭景貞疑惑地接過宣紙,展開一看。
隻看了一眼,他臉上的滔天怒火,竟瞬間凝固,隨即,化為了一種無比古怪的、冰冷的笑意。
他將那張紙舉起,對著殿下的陳鋒,冷笑道:“陳鋒,你口口聲聲不負發妻,演得真是情深義重,連朕都差點被你騙了!”
“那你告訴朕,這,又是什麼!”
他將紙,遞給了張德海。
張德海會意,清了清嗓子高聲念道:
“【合意變更身份契書】”
“立契約書人,夫:陳鋒,妻:林氏月顏。”
“茲陳鋒與林氏月顏,結發為夫妻,本應琴瑟和鳴,白首偕老。然妻林氏,自感出身寒微,德容有虧,難配夫君之才望,恐為家門之累,心甚有愧。經夫妻二人商議,情願協定:自今日起,妻林氏月顏,自降為妾,不再為正妻。日後家中諸事,皆以新婦為尊。此後,林氏仍為陳家人,當恪守妾室本分,恭謹侍奉。”
“此約一式兩份,夫妻各執一份為憑。空口無憑,立字為據。”
“立約人:陳鋒畫押)”
“立約人:林氏月顏畫押)”
“大乾永安十一年,十月十六日。”
“轟——!”
這冰冷的內容,如同一柄柄萬斤重錘,狠狠地砸在了陳鋒的心上。
他整個人都懵了。
合意變更?
夫妻商議?
情願協定?
他猛地想起了今天清晨,妻子那紅腫的眼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本他看都沒看就簽了字的“賬本”!
原來……原來那不是賬本!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從心臟最深處猛然炸開,瞬間席卷了全身。
那不是憤怒,而是無儘的心疼、自責與悔恨!
他疼惜她的傻,自責自己的疏忽,悔恨自己竟然讓她一個人,背負了如此沉重的壓力,做出了這般自我犧牲的決定!
在最初的震驚與痛苦之後,他的大腦飛速運轉,瞬間明白了這背後的一切。
這根本不是什麼巧合!這是皇帝早已布下的連環局!
皇帝早就知道自己會拒婚,也早就派人接觸了月顏,逼她,或者誘她,寫下了這份文書!
為的,就是在這金鑾殿上,將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皇帝冷笑著看著他,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寒冰:“毫不知情?這白紙黑字,你自己的簽名畫押,難道也是假的嗎?”
“陳鋒,現在,你賢良淑德的妻子,都已經為你鋪好了路,自請為妾,你還有何理由,拒絕朕的恩典?”
全場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陳鋒的身上。
這一次,所有人都認為,他再也沒有拒絕的可能了。
該做的姿態已經做足,風骨已經展現,現在妻子又如此“識大體”,順水推舟地接受,不僅能抱得公主歸,還能博一個夫妻情深、妻子賢惠的美名,簡直是兩全其美。
然而,在經曆了最初的震驚與心痛之後,陳鋒的眼神,卻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
他掙脫開兩旁武士的鉗製,重新跪好,對著龍椅,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咚!”
“咚!”
“咚!”
額頭與堅硬的金磚碰撞,發出沉悶的響聲。
“陛下!”
他抬起頭,額上已是一片通紅,但他卻笑了,笑得坦然,笑得決絕。
“臣妻此舉,愈發證明其賢良淑德,愈發讓臣愧悔無地!臣若在此刻順水推舟,應下這門親事,那臣,便不配為人夫,更不配為人臣!”
“臣,今日,依舊是那句話——”
“寧死,不負發妻!”
“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你——!”
蕭景貞似乎被他這最後的頑抗徹底激怒了。他從龍椅上站起,指著陳鋒,氣得渾身發抖。
“好!好一個陳鋒!好一個情種!朕成全你!朕倒要看看,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他大袖一甩,厲聲宣判:
“傳朕旨意!狀元陳鋒,頑固不化,屢次抗旨,藐視天恩!著,革去其翰林院修撰之職!貶為巴郡永安縣八品縣令!”
“七日之內,即刻啟程,不得有誤!讓他去那西南蠻荒之地,與他的‘同道中人’謝靖,好好做個伴吧!”
“退——朝——!”
說罷,蕭景貞再也不看殿下眾人,猛地一甩袖子,在一片“恭送陛下”的山呼聲中,怒氣衝衝地轉身,消失在了大殿之後。
皇帝走後,金鑾殿內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隨即又被嗡嗡的議論聲填滿。
公孫玉等人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幾乎要當場笑出聲來。
柳越撫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得色。這個結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一個被貶斥到西南邊陲的八品縣令,已經徹底失去了任何政治前途,再也無法對他構成任何威脅。
武安侯秦元,則緩緩閉上了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