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顏的臉微微一紅。
陳鋒靜靜地站在一旁,為二人添著茶水,並未出聲打擾。
又過了半晌,一局終了。
林月顏以半子之差,險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對著徐文遠盈盈一禮:“是徐爺爺讓著月顏了。”
“哈哈,棋盤之上,無長幼之分。輸了便是輸了。”徐文遠撫掌大笑,顯然心情極好,“你這丫頭,棋風淩厲,頗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隻是……殺氣太重,不懂藏鋒,還需多加磨練。”
陳鋒這才上前,對著徐文遠,深深一揖到底。
“徐爺爺,學生不孝,辜負了您的期望,未能留在翰林院修習學問,反而被貶斥外放,給您丟臉了。”
“起來吧,孩子。”徐文遠笑著將他扶起,示意他坐下,“何來丟臉之說?老夫反倒要為你高興。”
他指了指眼前的棋盤,那黑白二子糾纏廝殺,局麵複雜。
“你看這棋盤,便如這朝堂,又如這天下。”
“黑白子擠在一起,糾纏不休,寸步難行。有時,退一步,看似讓出了地盤,卻反而能海闊天空。”
他拈起一枚白子,輕輕放在棋盤邊緣一個不起眼的空位上。
“京城這盤棋,太過擁擠,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你這顆鋒芒初露的新子,與其在中心與人纏鬥,耗儘銳氣,不如跳出這方寸之地,去開辟一片新的戰場。”
徐文遠的目光變得深遠,仿佛穿透了書房的牆壁,望向遙遠的西南。
“永安雖小,偏居一隅,卻恰如一張未曾落墨的白紙。你這一身狀元之才,滿腔抱負,正好去那裡,揮毫潑墨,畫一幅屬於你自己的、最精彩的畫卷。”
“這,豈不比在京城這泥潭裡掙紮,更有意義?”
他頓了頓,看著陳鋒的眼睛,語氣鄭重:“記住老夫的話。到了地方,第一要務,不是急著推行你那驚世駭俗的新政。首要之事,是‘活下去’,是站穩腳跟。”
“如何站穩?”徐文遠自問自答,“察吏治,辨忠奸,明敵友。那些地方豪強,能拉攏的,便拉攏;冥頑不靈的,便要用雷霆手段,打掉!”
“更要緊的是,聚攏民心。百姓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隻要你心裡真正裝著他們,為他們謀福祉,他們便會成為你最堅固的城牆。到那時,任他京城風高浪急,雨打風吹,你自可巋然不動。”
陳鋒垂首,將徐文遠的每一句話都牢牢記在心裡。
“學生,謹記徐爺爺教誨。”
徐文遠欣慰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一旁安靜侍立的林月顏。他拉過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溫和得如同看待自己的親孫女。
“月顏,你是個好孩子。聰慧,堅韌,有你父親當年的風骨。鋒兒此去,前路多艱,你在京中,要照顧好自己。”
“這世道,女子不易。記住,長安書院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這裡,就是你的家。若遇到任何難處,無論大小,隨時可來找爺爺。爺爺這把老骨頭,在朝野上下,多少還有幾分薄麵。”
林月顏眼圈微紅,起身便要行禮:“徐爺爺大恩,月顏……”
徐文遠卻抬手阻止了她,臉上的笑容更深。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莊重起來。
“老夫一生,隻收過七名弟子,你的父親林崇,是老夫最得意的門生之一。他當年才華橫溢,可惜……遭奸人所害。老夫一直引為憾事。”
“今日,老夫想破個例,收你為我的關門弟子,你,可願意?”
林月顏聞言,渾身一震,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徐文遠,又看了看身旁的陳鋒。
陳鋒對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滿是鼓勵。
林月顏再也抑製不住,對著徐文遠,盈盈拜倒在地。
“弟子林月顏,拜見恩師!”
“好,好孩子,快起來。”徐文遠親自將她扶起,眼中滿是欣慰。
這個舉動,看似隻是一個簡單的收徒儀式,但其背後的意義卻是非同凡響。
這等於是在向整個金陵城,向朝堂內外所有勢力宣告:林月顏,是他徐文遠的弟子,是受整個長安書院庇護的人!
陳鋒此去西南,前路未卜。徐文遠此舉,無疑是為他解決了最大的後顧之憂。
……
離京前一晚,夜色深沉。
鹿鳴苑三樓,那間專門為陳鋒留出的“經緯閣”內,燈火通明。
陳鋒、謝雲娘、關無情三人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沙盤前。
沙盤上,是巴郡的簡易地形圖,山川、河流、城池、道路,都用不同顏色的細沙和石子標注得清清楚楚。
這是離京前的最後一次密會。
“雲娘,我走之後,鹿鳴苑的經營,便全權托付於你了。”
陳鋒將一份厚厚的冊子,推到謝雲娘麵前。
謝雲娘疑惑地接過,翻開一看,隻看了幾頁,那雙總是帶著三分笑意的鳳眸,便瞬間睜大了,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