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漢江,便算是真正踏入了梁州的地界。
山勢愈發險峻,道路也愈發難行。
連綿的陰雨下了幾日,官道泥濘不堪,車輪碾過,留下深深的轍痕。寒風裹著濕氣,從山穀深處呼嘯而來,吹得人臉頰生疼。
傍晚時分,天色陰沉得厲害,烏雲壓頂,山間起了濃霧,能見度不足十丈。寒風在山穀間呼嘯,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嘯,聽得人心裡發毛。
隊伍已經一整天沒有見到人煙,更彆說村鎮了。
一種極度的荒涼和壓抑感籠罩著所有人。馬蹄聲在寂靜的山穀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們這支孤獨的隊伍,正走向一個未知的深淵。
由於在漢江渡口耽擱了數日,隊伍未能按原計劃抵達下一個驛站。眼看著天色即將全黑,在這樣的山路上摸黑趕路,無異於自尋死路。
就在眾人焦躁不安之時,前方探路的郭然飛馬回報。
“大人!”他勒住馬,在車窗旁沉聲道,“前方三裡處,發現一家客棧,名叫‘平安客棧’,是方圓數十裡內唯一的宿頭。隻是……那客棧孤零零地立在山坳裡,看起來有些荒僻。我們是繼續冒著風險趕路,還是就地投宿?”
陳鋒掀開車簾,看了一眼天色。黑雲翻滾,隱有雷聲,一場大雨眼看就要下來。他又回頭看了看車隊,護衛們雖然精神尚可,但馬匹已經顯出疲態,一個個低頭噴著響鼻。
“此等天氣,山路夜行,太過危險。”他沉聲道,“傳令下去,就地投宿。”
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孤店,十有八九是滋生罪惡的溫床。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彆無選擇。與其在風雨交加的野外露宿,被動地等待未知的危險,不如主動走進這可能是陷阱的地方,將一切置於掌控之中。
車隊繼續前行了約莫三裡,果然,在一處山坳的拐角,一盞昏黃的燈籠在濃霧中搖曳,燈籠下,挑著一麵破舊的幌子,上書“平安客棧”四個字。
客棧不大,兩層木樓,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在陰沉的天色下,像一頭蟄伏的怪獸。
車隊剛一停穩,一名五十多歲、身形瘦小、滿臉堆笑的店主便從門裡迎了出來,熱情地招呼道:“哎喲,客官!總算來客人了!快請進!快請進!這鬼天氣,再不來人,小的這店今天就要開天窗了!小店備了熱酒熱菜,快進來暖和暖和!”
一名二十多歲、臉上帶著一道淺淺刀疤的夥計,也連忙從裡麵跑出來,手裡拿著塊布巾,殷勤地要為他們牽馬卸貨。
“客官們辛苦!馬匹交給小的就行,保證喂上好的草料!”
陳鋒在葉承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那自稱“孫老頭”的店主伸出來引路的手。
店主笑容可掬,一臉生意人的市儈與熱情。但陳鋒卻注意到,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深處,並沒有半分笑意,反而帶著一絲審視和難以掩飾的貪婪。
更重要的是,當孫老頭伸出手來為他引路時,雖然刻意用寬大的袖子遮掩,但陳鋒還是瞥見了他虎口處那層厚厚的老繭,絕非尋常生意人能有。
陳鋒心中微凜,麵上卻不動聲色,隻對孫老頭點了點頭:“有勞掌櫃。”
大堂裡光線昏暗,隻點著幾盞油燈。一股混雜著油煙和潮濕木頭的味道撲麵而來。
陳鋒的目光快速掃過整個大堂,心中的疑慮更重。
那孫老頭在為他倒茶時,仔細觀察伸出的那雙手,再次印證了他的猜測。那雙手,指節粗大,皮膚粗糙,虎口和食指指節上,布滿了厚厚的、隻有常年握持重型兵器才會留下的老繭。這絕不是一個天天打算盤、端茶送水的客棧掌櫃該有的手。
店裡除了孫老頭,隻有一個自稱“阿力”的夥計。這夥計身材精悍,走路時腳下無聲,下盤極穩,太陽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他在彎腰擦桌子時,陳鋒從他後腰處,看到了衣物下凸起的一截短刀刀柄的輪廓。
再看這客棧的環境。雖然陳設破舊,但桌椅地麵卻被打掃得異常乾淨,乾淨得有些不正常,連角落裡都沒有一絲積灰,在這荒山野嶺裡顯得格格不入。
後院的馬廄方向,隱約傳來幾聲馬匹的響鼻。陳鋒借著去淨手的由頭,往後院瞥了一眼。馬廄裡,除了他們自己剛牽進去的幾匹馬,還有幾堆尚屬新鮮的馬糞,但整個客棧外,卻看不到任何其他客人的馬匹。
最不合常理的是,如此偏僻的客棧,生意本該慘淡。
但這家店裡,卻備著足夠四五十人吃喝的大量酒肉,後廚的灶火燒得正旺,肉香陣陣。仿佛早就知道他們會來,並且算準了他們的人數。
還有那夥計“阿力”臉上的刀疤,那是一道橫貫左臉的淺疤,傷口平滑,顯然是利刃所傷。一個荒山野店的夥計,從何而來如此“專業”的傷疤?
一個個疑點在陳鋒腦中迅速串聯起來。
黑店!
而且,是早有預謀、專等著他們自投羅網的黑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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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鋒回到桌邊坐下,孫老頭立刻端來一壺熱茶和幾個粗瓷碗。
“客官們先用點熱茶暖暖身子,酒菜馬上就好!”孫老頭笑容滿麵地倒茶。
陳鋒心中雪亮,臉上卻不動聲色。他笑著招呼眾人落座。
“走了一天,大家都辛苦了,彆客氣,都坐!今天我請客,大家吃好喝好!”
護衛們轟然應諾,紛紛解下兵器,隨意地在桌邊坐下。
在眾人坐下後,陳鋒端起孫老頭剛倒上的熱茶,用手指在杯沿上,看似無意地輕輕敲擊了五下。
三長,兩短。
這是他們在路上事先約定好的、代表“有埋伏,小心行事”的暗號。
坐在他對麵的郭然和旁邊的秦虎,動作同時微微一頓。郭然端起茶杯,借著喝茶的動作,目光銳利地掃過孫老頭和阿力。秦虎則看似隨意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手自然地垂到了腰間。
他們這些老江湖,其實也早就發現了這家客棧的詭異之處,陳鋒的暗號,不過是印證了他們的猜想。
兩人沒有聲張,隻是在招呼手下坐下時,用極其隱蔽的手勢和眼神,將命令無聲地傳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