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隔壁院子裡,周老太太和兒媳曉梅的午飯就寒酸多了。
一張小木桌上擺著兩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一碟發黑的鹹菜疙瘩,還有半個硬邦邦的窩頭。
曉梅全然沒有了之前在外麵裝出的柔弱感。
隻見她用筷子戳了戳窩頭,嫌棄地撇嘴。
“媽,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天天就吃這些豬食,我哪來的奶水喂小寶?“
她二十多歲的年紀,麵容姣好卻帶著幾分刻薄,與在人前那副溫婉模樣判若兩人。
周老太太歎了口氣,把窩頭掰成兩半,大的那塊推到兒媳麵前。
“將就著吃吧,廠裡給的撫恤金就剩這麼點了。“
“將就?“
曉梅冷笑一聲,把窩頭摔在桌上。
“我受夠了!再這樣下去,彆怪我丟下孩子自己走人!“
周老太太臉色一變,急忙小聲道。
“你小點聲!讓人聽見像什麼話!“
她警惕地看了眼窗外,確認沒人後才繼續道。
“我這不是找到出路了嗎?“
曉梅狐疑地看著婆婆。
“什麼出路?“
周老太太神秘地湊近。
“就是今天咱們碰到的那家,姓蘇的。“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
“我打聽過了,這蘇建國家底厚著呢!乾了二十多年電工,後來把工作賣了,聽說還訛了個大領導,家裡少說也是個萬元戶!“
曉梅驚訝得瞪大眼睛。
“那個五十多歲的老頭?“
她回想起剛剛見到的蘇建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完全看不出有錢的樣子。
“人不可貌相。“
周老太太得意地說道。
曉梅撇撇嘴,隨後她突然想到什麼,臉色變得難看。
“等等,媽,你該不會是想讓我...“
周老太太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怎麼,嫌棄人家年紀大?那個叫蘇建國雖然五十多了,但身體硬朗著呢。再說了,這麼大歲數的男人最好哄,你年輕漂亮,稍微使點手段...“
曉梅煩躁地從兜裡摸出包煙,熟練地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我是不介意。“
她吐出一口煙圈,眯起眼睛。
“問題是,人家能看上我嗎?“
周老太太胸有成竹。
“放心,我觀察過了,他家老婆子就是個沒見識的家庭婦女。至於蘇建國...“
她壓低聲音。
“男人嘛,哪有不吃腥的?“
曉梅沉思片刻,把煙頭摁滅在鹹菜碟裡。
“行,我試試。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要是撈不到好處,我可不會在這破地方耗著。“
周老太太連連點頭。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她看了眼角落裡熟睡的孫子,眼中閃過一絲算計。
“對了,晚上你去借點鹽,你先跟那家的女人們套套近乎。“
曉梅不耐煩地擺擺手。
“知道了。“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我出去透口氣。“
走到院子裡,曉梅又點了支煙,靠在牆邊吞雲吐霧。
時間來到了下午。
蘇建國躺在堂屋的藤椅上小憩,鼾聲均勻而沉穩。
院子裡,蘇明富正蹲在地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在泥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方格。
“大毛,小毛,看三舅教你們玩跳房子!“
蘇明富壓低聲音,生怕吵醒屋裡的父親。
大毛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小手撐著下巴。
“三舅,這個怎麼玩呀?“
“就是這樣,“
蘇明富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格子。
“單腳跳,不能踩線...“
小毛突然咯咯笑起來。
“三舅畫得好像毛毛蟲!“
蘇明富佯裝生氣,伸手去撓小毛的癢癢。
“敢笑話三舅?看招!“
兩個孩子立刻笑作一團,在院子裡追逐打鬨起來。
蘇明富靠在樹乾上,看著兩個小外甥嬉戲,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放假回家的感覺真好,不用麵對學校裡那些煩人的功課和嚴厲的老師。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蘇明富起初沒在意,以為是路過的鄰居。
直到那腳步聲停在了自家門前,接著是一陣猶豫的敲門聲。
“咚咚咚!“
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誰。
蘇明富轉頭望去。
陽光正好照在院門上,勾勒出一個纖細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一時看不清來人的麵容。
“誰啊?“
他放下樹枝,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門口走去。
當他走到距離院門還有三步遠時,陽光的角度突然變化,那個身影一下子清晰起來。
蘇明富的腳步猛地停住了,呼吸為之一窒。
站在門外的是一位年輕女子,約莫二十五六歲,穿著一件藍布褂子,卻掩不住窈窕的身段。
她的頭發簡單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耳邊,襯得那張瓜子臉更加精致。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眼睛。
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哀婉和羞澀,正怯生生地望著他。
蘇明富感覺自己的心臟突然漏跳了一拍,接著便劇烈地跳動起來,像是要衝出胸膛。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
像是含著水光,又像是藏著星星,讓人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蘇明富呆呆地站在原地,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感覺臉頰發燙,手心冒汗,整個人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這位...同誌?“
女子的聲音輕柔得像一陣風,帶著些許猶豫。
“請問...這是蘇建國家嗎?“
蘇明富這才如夢初醒,猛地吸了一口氣,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他慌亂地抬手抹了把臉,感覺手掌心全是汗。
“是、是的!“
他連忙清了清嗓子。
“這是蘇建國家,我是他兒子蘇明富。“
女子微微低頭,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原來是蘇同誌。我是隔壁新搬來的,我婆婆姓周。“
蘇明富這才注意到女子懷裡抱著一個小布包,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卻沒有任何裝飾。
她整個人看起來樸素得近乎寒酸,卻莫名地讓人移不開眼。
“我...我叫曉梅。“
女子繼續說道,聲音越來越小。
“家裡做飯發現沒鹽了,想問問能不能借一點...“
蘇明富感覺自己的心臟又漏跳了一下。
借鹽?
這麼簡單的事?
他幾乎是跳起來回應。
“當然可以!你等著,我這就去拿!“
說完,他轉身就往廚房衝去,差點被門檻絆倒。
廚房裡,王秀蘭正在和麵,看見兒子風風火火地闖進來,皺眉道。
“乾什麼呢?毛毛躁躁的!“
“媽,鹽呢?“
蘇明富顧不上解釋,眼睛在廚房裡四處搜尋。
“櫃子裡,自己拿。“
王秀蘭頭也不抬。
“要鹽乾什麼?“
蘇明富已經找到了鹽罐子,是個沉甸甸的粗陶罐。
他一把抱起來,想了想,又找了個乾淨的碗,倒了滿滿一碗。
“夠嗎?“
他自言自語,又倒了一些,直到碗裡的鹽堆成了小山。
王秀蘭這才抬頭,看見兒子反常的舉動,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拿這麼多鹽乾什麼?“
“隔壁新鄰居來借的!“
蘇明富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人家第一次開口,不能小氣了!“
王秀蘭在後麵喊了句什麼,蘇明富已經聽不見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碗鹽,生怕撒了一粒,快步走回院門口。
曉梅還站在那裡。
她看見蘇明富手裡的碗,眼睛微微睜大。
“這...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
蘇明富連忙說。
“我們家鹽多著呢,不夠還有!“
曉梅抿嘴笑了,這次是真心的笑容,眼角彎成了月牙,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
蘇明富看得呆了,手裡的碗差點傾斜。
“謝謝你,蘇同誌。“
曉梅接過鹽碗,手指不經意間碰到了蘇明富的手背。
那一瞬間,蘇明富感覺像是有電流從接觸的地方竄遍全身,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我叫蘇明富。“
他結結巴巴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曉梅又笑了,這次笑出了聲,聲音清脆得像風鈴。
“我知道啦,蘇明富同誌。“
她故意拖長了音調,帶著幾分調侃。
“我會記得還鹽的。“
“不用還!“
蘇明富脫口而出。
“我是說...這點鹽不值什麼...“
曉梅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透了蘇明富的心思。
她微微歪頭,一縷碎發垂下來,在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暈。
“那...改天請你們來家裡吃飯吧,算是謝禮。“
蘇明富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喉嚨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用力點頭。
曉梅又笑了,這次的笑容裡帶著幾分蘇明富看不懂的東西。
當曉梅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
蘇明富還傻站在原地。
\"三舅,你在看什麼呀?\"
大毛不知什麼時候跑到他腿邊,仰著小臉好奇地問。
蘇明富這才如夢初醒,低頭看著外甥天真的眼睛,一時語塞。
他蹲下身,揉了揉大毛的腦袋。
\"沒、沒什麼,三舅在想事情。\"
\"想什麼事情呀?\"
大毛不依不饒,小手拽著他的衣角。
蘇明富的視線不自覺地又飄向院門,那裡早已空無一人。
他忽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
\"三舅是不是喜歡剛才那個阿姨?\"
小毛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語出驚人。
蘇明富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連耳根都熱得發燙。
他慌亂地擺手。
\"胡、胡說什麼呢!小孩子家家懂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大毛和小毛對視一眼,突然咯咯笑起來,異口同聲地喊。
\"三舅臉紅了!三舅害羞了!\"
\"噓!小點聲!\"
蘇明富手忙腳亂地去捂兩個孩子的嘴,眼睛緊張地瞟向堂屋方向,生怕吵醒了午睡的父親。
他的心臟跳得更快了,這次不是因為心動,而是純粹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