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與湘水交彙處的峭壁上,三百刑徒用青銅鑿在岩麵刻出深槽。監工揮動帶倒刺的皮鞭抽在少年役夫阿渠背上,血珠濺進他正在搬運的陶製輸水管——這是南征百越大軍需要的糧道命脈,每塊陶管內側都燒製著"使水逆流"的秦篆。
阿渠抹了把混著血水的汗,望向北麵雲霧繚繞的越城嶺。三個月前,家鄉大旱讓母親將最後半袋黍米塞給他:"跟著修渠大軍走,總比餓死強。"如今他腳踝鎖著三十斤重的青銅鐐銬,耳邊儘是囚徒被巨石壓斷肋骨的悶響。
子夜時分,阿渠被尿憋醒。摸索著爬出窩棚時,忽然聽見地下傳來水流聲——這不可能,靈渠尚未通水。他鬼使神差地循聲而去,在埋設陶管的溝壑儘頭,看見黑霧凝成的玄色樓閣。二十八盞白骨燈籠映出門匾"幽冥"二字,與上月病死的役夫老吳臨終前描述的當鋪一模一樣。
"典當聽覺,換水流劈山。"
青銅儺麵後的掌櫃聲音直接鑽入腦海,阿渠驚恐地發現自己明明沒張嘴,喉嚨卻自動回應:"能讓漓江水翻過越城嶺?"掌櫃的算盤珠碰撞聲化作湘漓分派的濤聲:"再加三百人份的執念。"
阿渠想起母親乾裂的嘴唇,咬牙點頭。掌櫃枯手拂過陶管,他耳中突然湧入萬頃波濤的轟鳴,接著世界陷入死寂——聽覺已被抽走。黑暗中浮現甲骨文契約:"以耳易流",右下角夏代龍璽蓋在"阿渠"血指印上。
三日後正午,監工發現渠底陶管自動拚接。原本需要百人拉拽的巨型水閘,竟在無人操作下緩緩升起。更詭異的是湘江水違背地勢倒灌進靈渠,浪頭裹著楚地冤魂的哭嚎衝向南嶺。
"蒼天開眼!"百夫長跪地狂呼。唯有阿渠看見真相:每個浪頭裡都蜷縮著刑徒的虛影,他們腳踝和自己鎖著同樣的青銅鐐銬。水流經過他身邊時,竟在空中凝成母親的臉,那張嘴無聲地開合——她在喊"快逃"。
仲秋月圓夜,阿渠在渠底修補陶管時,發現內側"使水逆流"的篆文變成了六國文字。伸手觸摸的瞬間,陶管突然滲出黑水,將他拽入幻境:
三百刑徒站在血池中,腳踝鐐銬化作青銅水蛇。他們正是阿渠典當的"執念",此刻正被逆流之水反複溺斃。最前排的役夫老吳眼窩空洞——他的眼球已被燒製成陶管釉料。
阿渠想尖叫,卻想起自己早已喪失聽覺。黑水湧入喉管時,他看見漓江突然改道衝毀家鄉,母親舉著陶罐接雨水的畫麵被巨浪拍碎。
十月霜降,靈渠正式通水。慶功宴上監工們痛飲漓魚血酒,阿渠卻盯著案幾震顫的陶碗——水麵浮現密密麻麻的怨靈麵孔。他趁夜色逃往越城嶺,發現山陰麵的秦軍糧倉早已黴爛,本該送到的糧車竟全是紙紮贗品。
"水流逆了,人心也逆了。"
戴鬥笠的方士在渡口攔住他,手指蘸著漓江水在船板寫字。阿渠從他唇形辨認出"幽冥當鋪"四字,渾身劇震——那方士竟是半月前投水自儘的役夫同伴!
"每滴逆流水都是刑徒的淚。"方士的幻影指向湘江源頭,"去蒼梧之野,挖開第九根陶管。"阿渠發瘋似的刨開淤泥,在陶管內側看到自己的名字——這根輸水管正是用他家鄉泥土燒製,管壁上母親的臉正在融化。
冬至日,阿渠重返幽冥當鋪。掌櫃的算盤珠已換成漓江鵝卵石,聲音直接震動他顱骨:"想贖回聽覺?拿靈渠千年因果來換。"
阿渠舉起鐵鎬砸碎陶管,湘漓二水突然咆哮著對衝。浪濤中浮現三百刑徒的虛影,他們腳鐐串聯成青銅鎖鏈,將掌櫃的儺麵勒出裂痕。阿渠最後看見的畫麵,是母親站在乾涸的家鄉河床上微笑——他的血滲進陶管縫隙,逆流之水終於回歸正道。
三個月後,南征大軍發現靈渠莫名乾涸。而在蒼梧之野的亂葬崗,三百具刑徒屍骨耳中都長出了漓江特有的鳳尾藻。
喜歡星宿典藏錄:幽冥契請大家收藏:()星宿典藏錄:幽冥契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