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元年七月廿三,三十輛押運浙鹽的官車陷在錢塘江口的泥灘裡。車轍痕滲著暗紅血水,拉車的騾子口吐白沫抽搐——昨夜從鹽倉啟程時,車廂裡填滿雪白鹽粒;此刻麻袋縫裡卻鑽出幾綹枯草般的頭發,風一吹,腐臭味驚飛整片蘆葦蕩的鷺鳥。
紹興知府於謙踹開車門,鐵青著臉撥開鹽堆。三具蜷縮的幼童屍體滾落,脖頸係著褪色的"鹽引"票根,墨跡早被汗漬醃成了鬼畫符。
"大人!鹽場三百灶戶全染了怪病!"衙役抖著手遞上血書,"灶丁們白日煮鹽,夜裡往自己脖頸拴票根,說是在替"鹽神"還債……"
雙林鹽場的鹵井深百丈。鹽梟張鯨抓著井繩滑到半空,岩壁上赫然嵌著一座柏木櫃台。幽冥當鋪的燈籠懸在滲水的鐘乳石間,映得掌櫃眼皮上的鹽霜泛著青光。
"正統十四年臘月初七,你典當浙鹽九年產量換三萬斤私鹽脫手。"掌櫃的指甲刮過井壁,露出甲骨文刻痕,"如今連本帶利,該收六百條人命了。"
張鯨的牛皮靴碾碎井底鹽晶:"當年老子換私鹽是為填兵部虧空!瓦剌屠城時,這批鹽救活多少邊關流民?"
"契約不問緣由。"夏代龍璽蓋在當票殘角,"要麼今日收足六百魂,要麼——"
井口突然墜下個綁麻繩的鹽丁,脖頸拴的鹽引票根滋滋冒煙:"灶房……灶房的鹽鍋在吃人!"
於謙衝進鹽場灶房時,七十二口熬鹽鐵鍋正咕嘟翻滾。赤膊灶丁們機械地往鍋裡倒鹵水,可鐵鍋中浮沉的竟不是鹽粒,而是密密麻麻的牙齒!
"鹽引……抵債……"老灶丁王伯的嘟囔混在煮鹽聲裡。他掀起衣襟,露出肋骨間蠕動的鹽晶——那些晶體正順著血管往心口爬,每爬一寸皮膚就褪成鹽殼。
"啊!"年輕灶丁阿七突然栽進鹽鍋。沸騰的鹵水瞬間吞沒他小腿,可撈出來時皮肉完好無損,唯有腳踝多了圈牙印狀的鹽漬。
"是鹽蟲!"隨行太醫的銀針挑開鹽漬,皮下湧出米粒大的透明蠕蟲,"《天工開物》寫過,怨氣所化的鹽蟲專食人骨髓……"
於謙猛然揪住王伯的鹽引票根:"誰給的票據?"
"張、張老爺說……貼肉揣三天,鹽稅就能減半……"
張鯨在井底聽到了灶房的慘叫。掌櫃將算盤推到他麵前:"六百條命分三波:頭批三百灶丁自願為契引,二批兩百鹽商抵曆年逃稅,末批一百孩童替"鹽神"開智——"
"放你娘的屁!"張鯨的匕首紮進櫃台,"那些孩子是老子從人牙子手裡贖出來的!"
匕首突然熔成鐵汁。掌櫃指尖撚起鹽晶,晶體內竟映出孩童身影:他們脖頸拴著鹽引,在錢塘江灘手拉手走向漲潮線。
"契約既定,人牲代鹽。"龍璽重重壓在於謙剛發的"清鹽令"公文上,"你猜於青天若發現,他新政的鹽引票根浸透人血……"
子時錢塘江大潮轟鳴而至。於謙帶兵截住走向浪潮的孩童時,鹽灘上暴起百道青焰——張鯨撕碎當票吞進肚裡,鹽蟲從他眼耳口鼻噴湧而出!
"狗屁天道!老子自己填賬!"
鹽梟的嚎叫中,全身毛孔炸出鹽晶尖刺。他撲向幽冥櫃台,雙臂死死箍住掌櫃:"於大人!燒鹽——"
火把擲向鹽灘的刹那,整片海灣驟然死寂。燃燒的張鯨化作人形鹽柱,掌心卻緊攥半張焦糊的鹽引票根,票根背麵透出血字:"景泰新鹽引,押浙東三十年陽壽"。
【幽冥檔案·卷五·第六十四契】
當票編號:正統己巳·鹽字玖貳
典當物:浙鹽九年官鹽摻六百人牲契)
所求:私鹽三萬斤渡兵災
代價:鹽蟲蝕骨百日;景泰國運折三秩
星應:井木犴泣,主饑饉苛政
違約罰則:鹽晶焚身,永錮鹵井
三個月後,雙林鹽場立起七丈高的鹽晶碑。碑上無字,唯嵌著半張焦黑的鹽引票根。海風過時,碑體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捧旨太監踹了碑座一腳:"於大人搞這晦氣玩意兒作甚?"
於謙將鹽稅新策投入熬鹽鍋:"聽見了嗎?三百灶丁,兩百商賈,一百孩童……還有條鹽鯨在吼冤呢。"
鐵鍋裡新熬的鹽粒雪白晶瑩,可案頭攤開的景泰鹽引冊裡,每張票根背麵的朱砂印都沁著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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