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九年二月廿三,廣州十三行的洋樓浸在鹹腥霧氣裡。伍紹榮的翡翠扳指磕在紅木算盤上,算珠撞出悶響——珠江口泊著的二十艘鴉片躉船正在漲潮,浪頭拍碎在“阿芙蓉號”鐵甲船舷,濺起的浪沫子裹著黑褐色煙膏渣滓。
“林則徐的欽差儀仗已過梅關古道。”通譯蜷在酸枝椅裡啃生檳榔,齒縫滲出血絲,“英吉利人的‘黑寡婦’號今早卸了八百箱公班土,全藏在黃埔港的媽祖廟地窖。”
伍紹榮推開雕花窗,十三行街七十二家煙館的燈籠連成血河。他摸出貼身藏的琺琅懷表,表蓋內嵌的西洋畫片突然滲出焦油——畫中維多利亞女王的裙擺化作蠕動的鴉片花蕊。
子時梆響,伍紹榮踩著青石板拐進濠畔街。街尾那間南洋騎樓憑空多出三層,飛簷下懸著骨雕燈籠,門額甲骨文“幽冥”二字淌著瀝青。
櫃台後的掌櫃正在拓印青銅爵,爵身饕餮紋吸飽了燈油,凸起的獸目隨呼吸翕張:“十三行總商要當什麼?”
“當‘公平’。”伍紹榮攤開掌心,一截斷裂的象牙秤杆躺在血絲瑪瑙秤砣上,“這是康熙爺禦賜的十三行公秤,能稱四海貨殖。”
掌櫃的指甲刮過秤星,金粉簌簌而落:“所求?”
“我要珠江口所有洋船三日內翻覆,鴉片儘沉海底!”
夏代龍璽蓋在當票刹那,秤砣突然爆開,瑪瑙碎片割破伍紹榮的臉——碎渣裡蜷著半隻蜈蚣,正是當年他往貢品茶葉裡塞的南洋毒蟲。
翌日清晨,黃埔港的疍家女最先發現異狀。
“媽祖娘娘流淚了!”老嫗的船槳挑起半截濕漉漉的幔帳——媽祖神像眼角掛著黃褐色結晶,舌尖垂落的銅鈴沾滿煙膏。廟祝撬開神龕底板,二十口樟木箱滲出腥甜霧氣,箱內公班土竟生出肉瘤狀菌絲。
林則徐的戈什哈踹門而入時,菌絲已爬滿梁柱。欽差親隨拔出腰刀砍向菌叢,刀刃卻被黏稠菌液腐蝕出蜂窩孔洞。
“快稟報大人,夷人使了妖術!”
沒人注意廟簷蹲著的黑袍人——他袖口滑落的琉璃瓶裡,上百隻蜈蚣正在啃噬秤杆碎屑。
是夜,伍紹榮在怡和行地下室驚醒。
酸枝桌案上的紅木算盤自行跳珠,檀木檔子滲出膿血。他顫抖著掀開算盤,背麵陰刻的十三行盟誓碑文竟變成蠕動的蛆蟲,每隻蟲背上都烙著“福壽膏”印戳。
“伍浩官不是要公平嗎?”幽冥掌櫃的虛影從血蛆堆裡浮出,“三日前你當的是康熙公秤,可二十年前早用贗品調了包——真的秤杆在燒給英吉利人的祭壇裡。”
算盤珠突然爆裂,飛出七十二顆人牙——正是被他毒啞的賬房先生遺骸。
珠江毫無征兆掀起颶風,但沉沒的卻是大清水師戰船。伍紹榮扒著窗欞望見駭人景象:英吉利鴉片船桅杆上伸出肉色觸須,將清軍戰船拖入旋渦,觸須末端分明是扭曲的人手,腕上還套著十三行發放的苦力銅環。
二月廿六,欽差行轅。
林則徐摩挲著從澳門尋回的青銅匣,匣內《連山易》殘頁突然自燃,灰燼在宣紙上顯出卦象:“需卦九五,需於酒食,貞吉——這是要老夫宴客?”
幕僚呈上密報:“查實十三行勾結夷商,將鴉片藏於官船夾層...”話音未落,窗外傳來裂帛聲。林則徐佩劍自動出鞘,斬落半截蜈蚣——蟲屍在青磚上拚出“伍紹榮”血字。
“取本官枷鎖來!”林則徐砸碎茶盞,“今日不鎖奸商,就鎖這珠江妖霧!”
枷鎖貼上欽差關防的刹那,珠江突然倒流。十三街煙館燈籠儘數爆裂,飛濺的燈油在半空凝成甲骨文——“三不收”中的“不忠者”朱批赫然懸在伍紹榮頭頂。
二月廿八,虎門灘頭。
伍紹榮被捆在繳獲的鴉片箱堆上,腳下海水泛著瀝青光澤。林則徐舉起火把時,幽冥當鋪的櫃台從浪濤中浮起,掌櫃手持半截象牙秤杆輕笑:“客官違約了。”
“不!我當的是假秤杆!”
“秤可假,人心卻假不得。”掌櫃將秤杆插入他天靈蓋,“你二十年來用十三行名號強征幼童運鴉片,他們的怨氣早壓沉了真秤——此謂因果公平。”
海麵突然豎起巨大銅秤,一端是堆積如山的鴉片箱,另一端墜著上百具孩童骸骨。當秤杆平衡的瞬間,虎門灘頭騰起青色火焰,將鴉片與幽冥當鋪一同焚儘。
【幽冥檔案·卷六·第三十七契】
當票編號:道光己亥·牙衡陸玖
典當物:十三行公秤贗品)
所求:毀儘珠江口鴉片船
代價:二百童魂永錮秤盤
星應:角宿偏移,主商道崩殂
違約罰則:血肉算盤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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