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停了,雪也停了,荒原上隻剩下一捧灰燼在微光中打旋。天地仿佛被抽去了聲息,連時間都凝滯在這片死寂的儘頭。那灰燼如魂魄的餘燼,輕盈地浮在半空,隨一道看不見的氣流緩緩盤旋,像是不肯徹底歸於虛無。李滄瀾跪在原地,雙膝深陷進凍土,衣袍早已被血與冰浸透,貼在身上如鐵甲般沉重。他低垂著頭,眉心裂紋深處浮起一縷金光,不熾烈,卻穩如磐石,仿佛自遠古沉眠中蘇醒的星核,悄然點燃了混沌的縫隙。
他沒動,也沒睜眼,隻是呼吸從撕裂般的粗重,慢慢沉成山底湧泉的節奏。每一次吐納,都像在吞吐天地殘存的元氣,將那些散逸的怨念、執念、因果之力,一絲絲納入體內。他的胸膛起伏極緩,仿佛不是人在呼吸,而是大地在借他的肺腑喘息。
右臂的金鱗不再炸起,反而像被溫水浸過,一片片貼回皮肉,與血肉融為一體,再無排斥。那股盤踞在經脈裡的黑氣,也不再衝撞,而是被一股新生的暖流緩緩推著,退入靈竅深處。裂紋沒消失,但它不再蔓延——像是被一道看不見的鎖,釘死在眉心。那鎖,是他自己以命為鑰,以痛為鏈,親手鑄下的封印。
“我不是救世主。”他低語,聲音乾澀卻清晰,像是從砂石中磨出的鐵音,“但我是……他們的守墓人。”
話音落,荒原地麵突然震顫,灰燼被無形之力托起,在空中凝成無數殘影——有外門弟子臨死前的怒吼,有妖王斷角時的悲嘯,有焚心道人自爆前那一聲“小雜役,你欠我的”。他們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隻用眼神盯著他,像在等一個答案。那目光中有恨,有怨,有不甘,也有最後一絲微弱的期盼。
李滄瀾抬手,掌心向上。
他沒有吞噬,也沒有驅散。
他隻是看著他們,一字一句:“我記著你們的名字。我背你們的債。我活著,就是為了還。”
殘影們靜了一瞬,隨即,竟有幾道主動散開,化作光點,輕輕落在他肩頭,像一場無聲的寬恕。那光點觸體即融,順著血脈滲入靈竅,竟未引發半分排斥。反而讓眉心裂紋中的金光微微一顫,似有回應。
就在這時,一道劍光從天而降,不斬他,也不斬影,而是直插他腳前三寸,劍身嗡鳴,符文流轉,正是葉清歌的本命劍意。劍光如水,映出她曾立下的誓言——“斬儘邪妄,護你周全”。
劍光中浮現出三個字——“你替不了”。
可這一次,不是幻象。
李滄瀾猛地抬頭。
葉清歌站在十步之外,身影半虛半實,像是由某種執念凝成。她臉色蒼白,指尖發抖,每吐出一個字,身形就淡一分,仿佛隨時會隨風散去。她的衣袂殘破,肩頭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仍未愈合,血跡早已凝固成暗紅,可她站得筆直,像一柄寧折不彎的古劍。
“你總想一個人扛。”她聲音輕,卻像錘子砸在鐵砧上,“可你忘了,我也在。”
李滄瀾喉嚨一緊,眼底閃過一絲痛意:“你……不該進來。”
“我非進來不可。”她抬手撫劍,劍身輕顫,似在回應主人的心跳,“你用真血救我,那血裡有你的念。我拿它反哺你,不是還債,是告訴你——你不是一個人。”
話音未落,她猛然揮劍,劍光直斬他影子中那道黑麒麟殘影。劍鋒過處,黑氣炸裂,殘影發出一聲淒厲嘶吼,瞬間潰散。那殘影是他在血脈暴走時分裂出的執念,是吞噬欲望的化身,是心魔的具象。
可劍意餘波掃過李滄瀾右臂,金鱗本能炸起,欲吞噬這外來之力。麒麟殘魂低吼,血脈躁動,幾乎要衝破壓製。他的手臂青筋暴起,皮膚下似有萬千鱗片在翻騰,仿佛下一瞬就要撕裂血肉,化作真正的凶獸。
葉清歌卻不收劍,反而將劍尖一轉,輕輕點在他眉心裂紋處。
“我不斬你。”她盯著他眼睛,目光如炬,“我斬的是你心裡那個——覺得必須獨自赴死的瘋子。”
劍意入體,沒有撕裂,沒有壓迫,反而像一縷清泉,順著裂紋滲入靈竅。刹那間,李滄瀾識海一震——那股清氣,他認得。
是他當初反哺給她的麒麟真血所化。
此刻,這滴真血在她劍意中重生,反過來喚醒了他混沌靈竅最深處的清明。兩股力量,一進一出,竟形成一個閉環——他給她生路,她還他清醒。那清泉般的劍意如絲線,將他散亂的神識一一縫合,將那些被黑氣侵蝕的記憶重新點亮。
“原來……”李滄瀾嗓音微顫,眼底泛起一絲水光,“你一直帶著它。”
“嗯。”她嘴角微揚,卻咳出一口血,濺在劍刃上,如紅梅點雪,“你說過,真血能救命。那我就用它,救你最後一次。”
話音未落,她身形劇烈晃動,幾乎要跪倒。李滄瀾一步上前,伸手扶住她肩,掌心觸到她衣角,才發現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的體溫極低,像是從極寒之地跋涉而來,可那雙手卻依舊穩穩握著劍。
“彆硬撐。”他低聲道,聲音裡難得透出一絲柔軟,“這不是你的試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