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內的腐泥氣息愈發濃重,顧百川的鼻尖縈繞著陳年積水的腥甜,混雜著自己壓抑的心跳。
熒光螺的幽綠光芒在晃動的水麵上破碎成萬千光斑,映照出渠壁上斑駁的苔蘚與凝結的冰棱,那些倒掛的冰棱像極了懸在頭頂的利刃,每一根都裹著數十年前漕幫水手的汗漬與血汙,在微光中泛著暗褐的色澤。
他不禁想起上一世見過的刑場,劊子手的刀刃也是這般泛著冷光,而此刻,他們卻在這暗無天日的渠中,用命換一個黎明。
腳下的積水沒過膝蓋,冰蠶甲雖能抵禦寒意,卻擋不住陰濕侵入骨髓。顧百川的靴底踩過淤積的泥沙,突然觸到圓形的硬物——那是前代漕工的遺骨,指骨間還纏著褪色的紅繩,繩頭係著早已鈣化的平安扣。
他心中一緊,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上一世姐姐臨終前塞給他的銀鈴殘片在懷裡硌得生疼,與此刻摸到的平安扣形成殘酷的呼應。
那些死士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在封閉的空間裡形成細密的聲網,每一次呼氣都在渠頂凝成冰晶,簌簌墜落時撞在甲胄上,發出細碎的“叮叮”聲,恍若幽冥中的喪鐘,敲打著每個人緊繃的神經。
前行至“鷹嘴彎”,頭頂的馬蹄聲驟然密集。顧百川仰頭望去,冰麵與渠頂的土層僅有三尺之隔,戰馬的鐵蹄踏過,震得冰屑簌簌落入積水。
他的掌心按在渠壁上,觸到一處凹陷的刻痕——那是用短刀刻下的“活”字,筆畫邊緣布滿抓痕,顯然是某人被困時的求生印記。
熒光螺的光芒掃過刻痕,映出旁邊模糊的血字:“丙子年,旱,糧絕,十七人相啖。”他閉上眼睛,努力壓製住胃裡的翻湧,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餓殍遍野的場景,那些啃食樹皮的百姓,那些為了生存不得不做出絕望選擇的人們,和此刻在暗渠中掙紮的他們,又有什麼分彆?
死士“泥鰍”突然踉蹌,糧袋撞在石壁上,悶響驚得頭頂馬蹄聲陡然停滯。顧百川轉身時,正看見少年瞳孔裡倒映的綠光——那光映著他腰間晃動的銀鈴殘片,與冰棱折射的冷芒交織,在少年臉上織出一張幽森的網。“把糧袋抱穩。”
顧百川的低語混著冰碴,話出口卻比預想的更沙啞,“你聽見的不是馬蹄聲,是自己的心跳。”
他知道,少年此刻一定想起了家人,就像他每次摸向銀鈴殘片時,總會看見姐姐被大火吞噬的背影。恐懼是人之常情,但他們不能退,退一步便是鐵石城百姓的萬劫不複。
暗渠在此處陡然收窄,眾人不得不卸下糧袋,用繩索拖行。顧百川的肩甲擦過石頂,聽見頭頂傳來紫霄賊的交談聲,每一個字都像冰錐刺入耳道:“聽說亂葬崗的屍油燒了三天三夜……”“怕什麼?連坐鏈的狗崽子們還以為家人活著……”
話語混著馬蹄的踐踏聲,在渠內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鳴。他攥緊拳頭,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指甲縫裡還嵌著亂葬崗帶回的火硝顆粒,那是張三用命換來的證據。
這些畜生用謊言堆砌權力,用親人的骨灰操控人心,他恨不得立刻衝出去,用斬魂劍劈開所有的虛偽與殘忍,但理智告訴他,此刻必須隱忍,為了更重要的破局時刻。
熒光螺的光芒突然微弱,顧百川這才發現螺殼出現裂紋,綠色汁液正緩緩滲入水中。他摸出火折子,卻在劃亮的瞬間瞥見前方水麵漂著幾具屍體——不是紫霄賊,而是穿著前朝漕工服飾的骸骨,腰間係著與他相同的狼頭令牌殘片。
火折子的光芒映出他們握拳的姿勢,掌心藏著半枚銅錢,那是漕幫“留一錢買路”的老規矩。“彆碰。”顧百川按住欲撿拾銅錢的死士,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那是陷阱。”
他的指尖劃過渠壁上的箭孔,孔內插著半支斷箭,箭杆纏著漕幫的紅布條,布條上的“漕”字已被水浸泡得模糊不清。
當火折子熄滅的刹那,他聽見黑暗深處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那是百年前沉渠的漕船殘骸,鐵鏈與石壁摩擦,發出“吱呀”的哀鳴,仿佛在訴說著過往的冤魂。
前行愈發艱難,積水已沒至胸口,冰蠶甲的縫隙開始滲水。顧百川感覺大腿內側傳來灼燒般的疼痛,那是被冰水浸泡太久的征兆。
死士們的呼吸聲漸弱,唯有“泥鰍”不時發出壓抑的抽氣聲,像受傷的幼獸。他摸出腰間的皮囊,倒出兩粒火硝丸塞給少年:“含著,彆讓牙床凍碎。”
少年接過藥丸時,手指觸到他掌心的老繭,那是多年握劍留下的痕跡。
顧百川突然想起自己初握斬魂劍的那天,師傅說:“劍不是殺人的工具,是守護的信念。”此刻,這信念支撐著他在黑暗中前行,哪怕腳下是白骨堆砌的路。
終於,前方出現微弱的紅光——那是鐵石城暗渠出口的標記。顧百川伸手觸碰石壁,摸到凸起的“鐵”字刻痕,刻痕邊緣有新鮮的鑿印,顯然是趙岩派人接應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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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準備吹響聯絡哨時,頭頂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脆響——冰麵出現裂紋,月光順著裂縫滲入,在渠底投下銀蛇般的光帶,照亮了堆積在出口處的白骨堆,每具白骨的指骨都指向同一個方向:鐵石城。
他望著那些白骨,忽然覺得他們不是死路的儘頭,而是生的指引。這些前朝漕工用生命守護的通道,此刻將成為拯救鐵石城的希望。
“準備出渠。”顧百川的聲音裡帶著釋然,熒光螺在此時徹底碎裂,綠色汁液融入積水,宛如一條幽綠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