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攤簡陋的窗戶紙透著橘紅的夕照,映照著灰塵在光線中飛舞。安頓好錢沐風在茶攤後麵的小院住下後,江奔宇對覃龍一招手:“走,我們回村!”
此時正值黃昏,三鄉鎮的輪廓在落日的餘暉中變得柔和而清晰。白日的喧囂正在退去,街道上行人是下班歸來的工人為主,擺攤買賣的攤主也在收拾東西,趕集的人也趁著最後的夕陽,往家的方向趕去,歸巢的鳥雀在屋簷上聒噪。通往古鄉村的土路被西斜的太陽拉長了樹影,小徑兩側的野草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兩人踩著自行車,車輪壓過地上斑駁的光影,踏上了歸途。
到了村口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榕樹下,夕陽透過枝葉灑下點點光斑。不遠處的村莊已經升起了幾縷嫋嫋的炊煙。
“龍哥,”江奔宇停下腳步,指著村莊的方向,“你去找村長李誌一下,現在是飯點,他應該在屋裡。把製衣的事跟他,探探口風,摸個底細。這事成不成,他這關最關鍵。我先回去把我媳婦和許姐叫來,問問她們的意思。”
“好嘞!”覃龍應得乾脆利落,毫不拖遝,魁梧的身影立刻騎車拐上了通往村長家的岔路,車輪如飛。
江奔宇則加大力度,速度飛快,沿著那條被拉長了樹影的熟悉小徑,徑直向村尾自家那間熟悉的牛棚房走去。
推開吱呀作響的院子木板門,昏黃的光線照射在院子裡,還有一股淡淡的飯食香氣,混雜著牛棚特有的草料土腥味湧了出來。
隨後走進屋,屋內的光線比外麵暗沉許多,隻有西麵土牆上一個糊著油紙的小窗戶,透進幾縷殘留的、帶著暖色調的夕陽餘暉,正好投在土炕邊。秦嫣鳳正就著那僅存的亮光,低著頭,手裡飛快而嫻熟地飛針走線,顯然在縫補著什麼。聽到開門聲,她抬起溫婉的臉龐,柔和的目光中帶著詢問。在屋角暗一點的地方,許琪正就著一個小板凳擇著野菜,看到江奔宇,也停下手中的活計。
“鳳兒,許姐,”江奔宇的聲音帶著晚歸的微喘和一絲急迫,“先停停手,有要緊事商量。”
許琪麻利地放下手裡的菜,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小宇?剛回來?什麼事這麼著急,火燒眉毛似的?”
秦嫣鳳放下手中的針線,秀氣的眉宇間帶著疑惑和關切。
江奔宇走到炕邊的小桌旁,抓起桌上的粗陶水壺,也顧不上倒碗裡,對著壺嘴灌了幾大口溫熱的茶水,喉嚨的乾渴稍解。他放下水壺,臉龐在昏暗的斜陽光線裡輪廓分明,目光掃過兩位親人:
“是這樣,”他的聲音不高,卻分量十足,清晰地蓋過了屋外隱約傳來的幾聲鳥鳴,“眼看收入就那樣,村裡人兜裡都乾淨。光靠土裡刨,海裡撈的,一年也剩不下幾個活錢。我今兒跟城裡來的錢哥仔細合計過了。”他頓了頓,看著她們專注的眼睛,“我想……讓你們領頭,把村裡針線活好的組織起來,就在各家或者湊一塊兒,做些規整耐穿的衣裳,做好了我想法子拿去賣錢!你們……覺得這行當能不能做?”黃昏時分提出這樣關乎生計的大計,氣氛顯得既溫暖又凝重。
“做衣裳去賣?”許琪反應極快,眼睛一亮,但隨即眉頭又擰緊了,“小宇,這……這真行得通?咱鄉下人做的粗布衣裳,賣給誰?城裡人能看上眼?”語氣裡夾雜著渴望與巨大的懷疑。
秦嫣鳳沒有說話,但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憂色更濃。她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絞著衣角,輕聲道:“小宇……這……這年頭,私人做東西賣……會不會被人舉報?說咱是搞資本主義?萬一……那可不是小事啊。”她的聲音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輕柔,卻精準地點出了這個年代最普遍的恐懼。
江奔宇看著妻子擔憂的樣子,心中湧起柔情,目光卻越發堅定:“這一層先彆憂心。我們不張揚,就在家裡,或者幾戶人家湊一起乾活,不用外人,算不上雇工剝削。頂多你和許姐,再尋幾個手藝牢靠、嘴巴嚴實的嬸子大娘搭手。跟公社的縫紉社不一樣,咱們悄悄的。樣式尺碼也定好規矩,就做四種大眾尺寸:中碼,大碼,一個加大x),兩個加大xx)。這就囊括大多數人了。誰要搞特殊量身定做,行,但得加錢!”他思路清晰,條理分明,顯然深思熟慮過很久。
“法子聽起來倒是可行……”許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在盤算收益,眉頭卻未舒展,“可做出來隻是第一步,頂要命的是往哪賣!小宇,你路子到底咋樣?衣裳往哪兒銷?這才是要命的坎兒!”直指核心問題。
江奔宇嘴角微揚,暮色中笑容帶著篤定:“這點你們更放寬心。我有門路。零散賣一些,更主要是能成批地出貨。具體怎麼操作……為了穩妥,也是為了這事順利辦成,眼下還不能跟你們說得太細。”他留了必要的餘地。
聽到“批發出貨”,許琪眼神亮了亮,但仍忍不住追問:“那阿龍知道不?他曉得這銷路門道嗎?”潛意識裡覺得這大事繞不開覃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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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哥?”江奔宇笑意加深,“他當然知道!這會兒人就在村長家!剛才在村口分頭走,他直接去找村長李誌打通關節了,就是要給咱們這攤事批個‘互助縫紉組’的正當名分!有了這名頭掛靠,咱就好比拿了張護身符,行動也方便些。我來問你們,是想聽聽你們自己願不願意領頭,把這攤子先支棱起來?”
聽說覃龍已在和村長談正事,秦嫣鳳的心稍稍安了些,但眼底憂慮未消。她朝江奔宇靠近半步,溫軟的掌心輕輕搭在他結實的小臂上,聲音帶著關切:“妞……那村長那邊,真……真能說通?這‘互助組’的名頭,真能批下來?他就那麼容易應承?”李誌村長在村裡的作派,她們心知肚明。
江奔宇反手握住妻子微涼的手,溫熱的掌心傳遞著力量和信心。他的眼神在黃昏的微光裡亮得驚人:“放心,鳳兒。這事,一來不犯王法,二來能真金白銀給村裡人帶來實惠,讓大夥兒兜裡多點活泛錢兒。擱哪條道上說都是好事!對村長而言,更是天大的政績!”他的聲音帶上了洞悉世情的智慧,“你想想,他幫村裡整出這麼個‘互助生產’的門路,盤活了閒散勞力,增加了集體名義上的)收益,哪個村民不念他個好?有了實惠,人心自然歸攏!再加上他年底換屆選舉大會還想接著坐那把村長交椅吧?有這實實在在‘造福鄉裡’的大功勞頂著,村長的位子誰能動得了?這左右逢源、穩賺不賠的大好事,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他的分析入木三分,將村乾部的心思和村民的渴望算得明明白白。
許琪聽得兩眼放光,直拍大腿:“哎喲!小宇你這麼一掰扯,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嘛!村長那腦瓜子但凡轉筋順暢點,準乾!成!隻要他批條子,我這雙手第一個報名!這活兒在家就能乾,風吹不著日曬不著,還能多份進項,比下地強百倍!再說了,”她看向秦嫣鳳,語氣充滿鼓勁。
秦嫣鳳看到丈夫如此篤定周密,分析得在情在理,心頭的陰霾終於散去大半。她唇邊綻開溫柔的笑意,看著丈夫信賴地點點頭:“嗯,我聽你的。”
江奔宇心頭一暖,神情愈柔:“都放心,咱有家有小,做事知道輕重。這事怎麼邁步,我心裡有譜。現在急不得,就等龍哥帶回村長的回話。有了他的準信兒,下步才好走。”
接下來十來分鐘,牛棚房內光線更加昏暗,但三個人的討論卻更加熱切。他們借著窗口殘留的微光和小桌上漸漸燃起的一盞小小煤油燈黃豆大的火苗跳動)的光芒,低聲而專注地商量著:做什麼常見款式的衣服最穩妥好賣?裁剪布料如何能更省料?工序怎麼分派才不窩工?這活兒錢咋算才公平合理?許琪的快言快語,秦嫣鳳的精細考量,江奔宇的統籌點撥,在搖曳的燈火與彌漫的炊煙氣息中交織碰撞。一個依托鄉土手藝、在政策夾縫中求生的“互助組”藍圖,在暮色四合中愈發清晰。
就在秦嫣鳳拿起一塊布頭,借著燈光比劃解釋一種省針省線的拚接技巧時,“哐當”一聲,門被大力推開。覃龍高大壯實的身影攜著一股傍晚室外微涼的草木氣息闖了進來,晚霞的餘暉在他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他臉上帶著汗水和奔波的塵土,眼神中更多的是急切。昏黃的燈光映著他額角滾落的汗珠。
江奔宇立刻起身,抄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碗涼開水遞過去:“快坐,歇口氣,慢慢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