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日,總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濕冷。下午四點多鐘,天色已顯出幾分沉鬱,鉛灰色的雲絮低低地壓在遠處的山尖上,將最後一點稀薄的陽光也遮得嚴嚴實實。林中的樹枝椏在料峭的寒風裡輕輕搖晃,投下斑駁而蕭索的影子,落在江奔宇和覃龍腳下的泥地上。
江奔宇背靠著鬆樹粗壯的樹乾,雙手插在粗布棉襖的袖管裡,目光平靜地望著通往村的那條土路。路是黃泥土夯實的,近日沒下雨,倒也還算平整,隻是被往來的腳步踩出了細密的紋路,像一張鋪開的網。他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發紅,眉宇間卻透著一股沉穩,仿佛這漸濃的暮色和寒意,都無法侵擾他半分。
覃龍站在他身旁,比江奔宇要顯得活躍些。他時不時搓搓手,又或是跺跺腳,似乎想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冷。他的目光也在土路上逡巡,帶著幾分期待,又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兩人腳下不遠處,支著一個用石頭壘起的簡易灶台,一口黑黝黝的大鐵鍋架在上麵,鍋蓋蓋得嚴嚴實實,但即便如此,仍有濃鬱的香氣順著鍋蓋的縫隙往外鑽,與冷冽的空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牽引。
就在這時,土路的儘頭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先是兩個模糊的身影,在暮色中慢慢清晰——是海拍和一柴。海拍肩上扛著個鼓鼓囊囊的麻袋,看那樣子分量不輕,麻袋的邊緣磨得有些發白,露出裡麵裝著的工具柄;一柴則是雙手各拎著一個竹籃,籃子上蓋著粗布,隱約能看到裡麵裝著些雜物,大概是進山要用的零碎物件。
“奔宇哥,覃龍哥!”離著還有二三十步遠,海拍就扯開了嗓子喊,聲音在空曠的地方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些微的氣喘。他加快了腳步,肩上的麻袋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發出沉悶的聲響。一柴也跟著招呼,臉上帶著憨厚的笑,腳步不停,很快就到了近前。
江奔宇微微頷首,算是回應;覃龍則笑著迎上去:“可算來了,還以為你們要被這冷風凍在半道上呢。”
海拍把肩上的麻袋卸下來,往地上一放,發出“咚”的一聲,他抹了把額頭滲出的薄汗,笑道:“哪能啊,聞著味兒就過來了。”話剛說完,他的鼻子就下意識地抽了抽,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口大鐵鍋,“謔,這啥味兒啊,這麼香?”
一柴也放下竹籃,使勁嗅了嗅,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驚訝和饞意:“這是……燉肉?”
他們的話音剛落,土路上又陸續出現了人影。洪潮和扭海結伴而來,兩人都穿著打了補丁的棉襖,洪潮手裡提著個布袋子,裡麵似乎裝著些硬邦邦的東西,走路時發出“嘩啦嘩啦”的輕響;扭海則是肩上搭著一件舊蓑衣,手裡攥著一根木棍,大概是用來防身或是探路的。緊接著,糖果頭、氣功、雞公頭……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接踵而至,三三兩兩,或快或慢,都朝著濃煙升起的方向聚攏過來。
每個人的手裡都沒閒著,有的提著袋子,有的扛著工具,有的背著竹簍,顯然都是做好了進山幫忙的準備。他們一看到江奔宇和覃龍,都紛紛熱情地打招呼,聲音此起彼伏,打破了原本的寂靜。
“奔宇哥,覃龍哥,我們來了!”
“今兒這天可真夠冷的,虧得有口熱乎的等著。”
“看這陣仗,是有好東西啊?”
江奔宇和覃龍一一回應著,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然而,沒過多久,眾人的注意力就被那口大鐵鍋徹底吸引了。
那股肉香實在是太霸道了。起初隻是淡淡的一縷,隨著風飄過來,勾得人心裡發癢;漸漸地,香味越來越濃,像是生了腳,順著人的鼻腔往肺裡鑽。那是一種混合了肉的醇厚、骨頭的鮮香,還有八角、桂皮等調料的濃鬱氣息,熬得久了,連空氣裡都仿佛凝著一層油潤的香氣,帶著滾燙的暖意,驅散了冬日的寒涼。
剛才還在互相寒暄的人們,動作不約而同地慢了下來。海拍剛要彎腰去撿地上的麻袋,手伸到一半停住了,鼻子使勁地嗅著,眼睛瞪得溜圓;洪潮手裡的布袋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直愣愣地盯著鍋蓋,仿佛要透過那層鐵皮看到裡麵翻滾的肉;糖果頭本來正撓著後腦勺跟人說笑,聞到香味,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微張著,口水差點順著嘴角流下來,他趕緊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泛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紅,卻又忍不住再次抽了抽鼻子,那貪婪的樣子,像是要把周圍的空氣都吸進肺裡。
“我的娘哎,這是燉了啥好東西?”豬郎二的嗓門最大,他扛著一把鋤頭,此刻鋤頭柄往地上一拄,整個人都朝著灶台的方向探了探,喉結上下滾動,發出清晰的吞咽聲。
“看這香味,估摸著是野豬肉吧?”阿q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眼睛裡卻閃爍著渴望的光。
一時間,現場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眾人此起彼伏的抽氣聲和吞咽聲。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或站或蹲,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口鐵鍋,仿佛那裡麵裝著世間最珍貴的寶藏。那濃鬱的肉香,像是有魔力一般,勾得人五臟六腑都跟著叫囂起來,胃裡空空蕩蕩的,口水一個勁兒地往嘴裡湧,隻能不停地吞咽來緩解那股強烈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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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龍看著眼前這一幕,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聲音:“都站著乾啥?聞夠了沒?”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回過神來,臉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訕笑。
覃龍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從海拍、一柴、洪潮,到扭海、糖果頭、氣功、雞公頭、阿q、蘿卜屁、大頭燈、老鼠炎、大綿頭、二照、皇上、五弟、金養、三照、咖啡、豬郎二、李大嘴……他的眼神銳利而沉穩,將每個人的模樣都儘收眼底。等他數完最後一個人,眉頭微微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
“人基本都到齊了,”他開口說道,聲音清晰而有力,在寂靜的村口傳得很遠,“除了何虎那小子,約定好的兄弟都來了。”
眾人聞言,都下意識地互相看了看,點了點頭,確實沒看到何虎的身影。
覃龍繼續說道:“想必大家也聞到了,我老大——江奔宇,知道大夥今兒特意過來幫忙,剛就在這兒忙活,燉了肉等著你們。這肉,是給咱們自己人的,管夠!”
他的話剛說完,人群裡就響起一陣低低的歡呼,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神色,眼睛裡的光芒比剛才更亮了。
“現在,都聽我安排,”覃龍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把你們平時進山裝乾糧的竹筒盒都拿出來,排好隊,一個個來領肉。記住,先吃肉,再喝粥,湯也管夠。要是誰沒帶竹筒盒,邊上就有現成的竹子,自己找把刀劈一個簡易的,彆耽誤工夫。”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眾人,加重了語氣:“都放心,鍋裡的肉堆得跟小山似的,湯也熬得稠稠的,保證讓你們每個人都吃得飽飽的,暖暖和和的!”
“好嘞!”
“謝謝奔宇哥!”
“我這就去拿竹筒!”
眾人的情緒徹底被點燃了,剛才被肉香勾起來的渴望,此刻又多了幾分感激和興奮。他們七手八腳地從自己帶來的袋子、竹簍裡翻找竹筒盒,有的竹筒盒用了很久,表麵被摩挲得光滑發亮;有的則是新做的,還帶著竹子的青澀氣息。沒帶竹筒盒的,也麻溜地跑到村口的竹林邊,找了合適的竹子,拿出隨身攜帶的砍刀,“咚咚鏘鏘”地劈了起來,很快就做出了一個個簡易的竹筒碗。
隊伍很快就排好了,雖然不算特彆整齊,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期待的笑容。江奔宇這時已經走到了灶台邊,掀開了鍋蓋。“嘩啦”一聲,一股更濃鬱、更滾燙的香氣猛地衝了出來,帶著白色的熱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村口。鍋裡的肉燉得通紅軟爛,大塊的肉浮在濃稠的湯汁裡,上麵還飄著一層亮晶晶的油花,旁邊的小鍋裡,則是熬得軟糯的米粥,裡麵也摻了不少肉丁和湯汁,香氣同樣誘人。
“來,一個個來,彆擠。”覃龍拿起一個大勺子,開始給眾人分肉。他的動作麻利,每一份都給得很足,大塊的肉,再舀上幾勺湯汁,最後在另一個鍋裡盛上滿滿一勺肉粥,倒進每個人的竹筒盒裡。
拿到肉和粥的人,迫不及待地找個地方坐下,有的蹲在地上,有的靠在樹上,顧不得燙,吹了幾口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唔,真香!”“這肉燉得太爛了,好吃!”“這肉粥也絕了,鮮得很!”讚歎聲此起彼伏,混合著咀嚼的聲音,構成了一幅熱鬨而溫馨的畫麵。每個人都吃得滿頭大汗,原本凍得發僵的身體,也漸漸暖和了起來,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神情。
就在眾人吃得正香的時候,土路上又傳來了腳步聲。這次的腳步聲比較慢,帶著些微的沉重。眾人抬頭一看,是何虎來了。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珠,大概是走得急了,棉襖的領口敞開著,露出裡麵的粗布內衣。
“何虎,你可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