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毒辣,臨時搭建的隔離區裡蒸騰著熱浪。
數十頂灰布帳篷歪歪斜斜地支在泥地上,四周拉起的繩子上掛著晾曬的床單被子。
紅梅跪坐在主帳內的矮幾前,額前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上,手中的狼毫筆在宣紙上洇開一片墨跡。
“紅梅姑娘,三號棚又抬出去兩個。”藥童阿竹掀開帳簾,帶進一股混著血腥氣的熱風。
紅梅筆尖一頓,自從師父遇刺後,她這個隻跟著學了兩天醫術的“徒弟”就被推到了主事的位置。
雖然連脈象都還摸不準,但憑著師父留下的方子,還是治好了不少人。
換做其他地方,作為大夫她已經是合格了。
那部分沒能治好的人,不過是和她沒有“醫緣”罷了。
但這樣的成績,放在這裡就有些不夠看了。
特彆是,她是“神醫”的徒弟。
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打斷了紅梅的沉思。
紅梅皺眉起身,打翻了手邊的藥碗,褐色的藥汁潑在粗麻地衣上。
“四小姐!是四小姐來了!”
紅梅踉蹌著衝出帳外,刺目的陽光裡,隻見兩個侍衛抬著一頂小暖轎。
穿著湖綠色比甲的春桃快步走到前頭,轎簾掀起,緊接著身材高挑的夏荷彎腰從轎中抱出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
“師父……”紅梅的膝蓋突然發軟。
小女娃穿著鵝黃色交領襦裙,領口繡著細小的茉莉花,長發分成兩股,鬆鬆地挽成垂掛髻。
淡粉色的絲繩纏繞在發間,末梢還綴著兩朵絨布做的小梅花。
沒有金銀珠翠,卻襯得小團子越發嬌俏可人。
還沒進門,病患們已經跪倒一片。有個白發老嫗顫巍巍舉起手。
“小神醫救命啊……”話音未落就被咳嗽打斷。
小晴在夏荷懷裡扭了扭身子,細聲細氣地說。
“放我下來。”聲音雖輕,卻讓全場安靜下來。
夏荷為難道:“小姐,您的傷……”
“就站一會兒。”小晴撅起嘴,這個九歲女童撒嬌的模樣讓嚴肅的氣氛頓時鬆動了些。
但夏荷還是不撒手。
紅梅趕緊上前,看到小師傅那毫無血色的瓷白小臉,她鼻子一酸,卻見小晴朝她眨眨眼。
“徒兒,帶我去坐診席。”
紅梅連忙引路走在前頭,夏荷和春桃緊隨其後。
主帳內的坐診席已經準備好了,一張乾淨的竹榻上鋪著柔軟的墊子,旁邊擺放著各種藥材和工具。
小晴坐在竹榻上,輕輕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紅梅,你坐這裡,幫我記錄。”
紅梅點點頭,坐在小晴旁邊,心中既緊張又激動。
小晴環顧四周,對病患們溫和地說道。
“大家不要急,我會一個一個看的。請按順序排隊,不要擁擠。”
病患們聞言紛紛站起,雖然心中焦急,但看到小神醫如此鎮定,也漸漸安靜下來。
外麵傳來藥童叫號的聲音,顯然就是根據床位號碼排序的。
小晴先讓紅梅取來脈案,迅速翻閱了一遍,然後對第一個病人說道。
“請伸出手來。”
那是個中年婦人,臉色蒼白,額頭滿是冷汗。
小晴輕輕搭上她的脈搏,閉目凝神片刻,然後睜開眼睛,對紅梅說道。
“典型的瘧疾,用……”
話沒說完,就忍不住咳嗽起來,點點鮮血順著唇邊滑落,鮮血濺在月白色的衣袖上,染出刺目的紅梅。
“師父彆說了!”紅梅急得聲音都變了調。“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
春桃連忙遞上蜂蜜水,夏荷用手帕輕輕擦拭小晴嘴角的血跡。
婦人病人惶恐地跪在地上。
“小神醫保重身體啊……”
小晴虛弱地擺擺手,紅梅連忙俯身,聽她在耳邊輕聲道。
“瘧疾……用三號方……”聲音細若蚊呐。
就這樣,小晴強撐著為病人診脈,每看幾個就要停下來喘息。
紅梅注意到,師父搭脈的手指在微微發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將鬢角的碎發都打濕了。
“四小姐,您歇會兒吧。”李大夫捧著藥碗過來,卻被小晴搖頭拒絕。
她指了指隊伍中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示意先看那個高熱不退的孩童。
到了申時,小晴才看了二十多個病人。
當她被夏荷抱回轎子時,隔離區裡已經傳開了“四小姐吐血”的消息。
幾個親眼所見的病患聚在草棚下竊竊私語。
“小神醫傷得這麼重還來給我們看病……”
“作孽啊,這麼小的娃娃……”
轎簾垂下時,紅梅看見師父終於撐不住,整個人軟倒在夏荷懷裡,像隻折翼的雛鳥。
春桃慌忙取出參片含在小晴口中,那方素白帕子轉眼又被鮮血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