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冰碴子抽人臉,擂台上炸開的那一地狼藉,跟被冰雹砸過的爛魚攤子差不多。暗藍色碎冰碴子混著粘稠冷凝液,凍在墨青色的冰玄石麵上,星星點點的銀白色金屬碎塊紮在冰液裡,月光照上去泛著冷生生的光。空氣裡那股子刺鼻的金屬燒糊味兒混著硫磺石燃儘的焦臭,直衝人腦門。
台下擠著的腦袋像是凍住的沙丁魚罐頭。張著嘴,眼睛瞪得像銅鈴。風卷著雪沫子撲臉,沒人顧得上擦。剛才是炸了鍋的驚呼尖叫,現在全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死死掐住了喉嚨!隻有福伯那條斷裂的小臂斷口處,細微的電弧仍在寂靜中“劈啪”閃爍,藍幽幽的光映著他那張死人般無波無瀾的臉。
李十三半條命都掛在擂台上。肋下那塊挨了福伯狠撞的老傷,混著冰火勁力反噬的劇痛,像是有燒紅的烙鐵在裡外一起捅。他右拳皮開肉綻,凍得發黑的指骨都露了出來,手臂上凝結著一層半冰半血的暗紅晶殼。寒氣混著火毒在破爛的筋脈裡攪和,每一口氣都抽得肺管子刀刮似的疼,腥甜的血沫子直往喉嚨眼兒頂上冒,被他死死咬著後槽牙咽了回去。
渾身筋骨都在叫囂著倒下,可他膝蓋抖成了篩糠,偏偏硬頂著沒彎!不能塌!一塌下去,剛才那點拚儘性命掙出的活路,就白費了!丹田裡那點冰髓寂意像是燒到了燈儘的油撚子,死命催著最後一點涼氣裹住心脈,死死撐著他這塊破旗子一樣挺著不歪!
就在這時!
擂台上空懸著的幾杆靛藍薄紗旗,猛地劇烈搖晃!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攥住狠狠撕扯!嗚咽聲陡然拔高!凍得硬邦邦的旗杆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呻吟!
一道比夜風更冷、比霜雪更凝的目光,毫無征兆地從主台上如同實質的冰瀑砸落!
整個擂台連同喧囂的看台瞬間被凍結!空氣凝固!萬籟俱寂!連福伯斷臂處閃爍的電弧都在刹那僵持、黯淡!
主台中央!李玄重不知何時已站起了身!蟒皮滾邊的赭紅蟒袍在驟然狂暴的風中紋絲不動,獵獵如同凝固的岩漿!那隻一直籠著的鎏金銅暖手爐不知何時放回了手邊高幾上,爐壁上盤踞的狻猊獸首映著森冷的月光,眼窩子裡似乎跳躍著冷冰冰的磷火。
他那張如同萬載玄冰雕刻的臉,此刻沒有半分波瀾,深不見底的目光越過百丈距離,死死釘在擂台上那個渾身浴血、搖搖欲墜卻死撐著不倒的身影上!
那目光太過銳利!太過沉重!李十三隻覺得一股無可形容的寒意瞬間凍透了神魂!如同掉進了臘月結冰的萬丈深潭!比福伯那攝人的冰域氣場更霸道百倍!更冰冷千倍!連懷裡抱著的靈芝透出的那點精熱都被瞬間壓滅!
時間像是凍死了。
李玄重的目光在李十三身上隻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如同最精準的探照燈,猛地掃向李十三腳下那片狼藉——福伯炸裂的手臂碎塊、凝固的冷凝液、閃著幽光的金屬斷茬……他的眼神似乎在那些非人的造物碎片上反複刮過!每掃過一處,他搭在身前檀木扶手雕花獸頭上的右手骨節,便繃緊一分!
石台下靠前排的地方,兩個穿著執法堂玄黑鑲冰藍紋勁裝的精瘦漢子額頭瞬間沁出了豆大的冷汗!其中一個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眼神慌亂地往李墨之前坐過的方向瞟了一眼,又猛地縮回。另一個腮幫子咬得鼓脹,握著腰間刀柄的手青筋暴凸。
李玄重的目光最後釘在福伯身上!如同兩道跨越時空的寒冰鎖鏈!那斷臂處殘存的電弧仿佛被他目光中的萬載寒氣瞬間凍結!
福伯枯井般的眼珠極其輕微地向上翻轉了一下,目光空洞,仿佛在望向虛空深處某個點,又仿佛毫無焦點。他佝僂的身影挺直了一瞬,又恢複原狀,微微垂頭,渾濁的眼珠盯著自己斷臂處光滑的金屬內構切口,如同在欣賞一件毫不相乾的物件。那姿態,漠然得令人心頭發冷。
死寂!台下有膽小的弟子牙關已經磕碰得嘎巴作響。
滴答。
不知是誰額角滑落的冷汗,砸在冰封的石磚上,聲音清晰得刺耳。
就在這片能將人靈魂凍結的死寂中!
李玄重那隻搭在扶手獸頭上的右手,緊繃到極致、指節發白的無名指,輕輕曲了起來!並非扣緊!而是如同撥弄琴弦般,在雕工猙獰的狻猊獸首一隻向上盤繞的利爪腕骨處,極其緩慢而穩定地……點了一下!
那動作輕微得如同鴻毛拂過寒玉!台下無人察覺!
可就在那一點落下的瞬間!
“轟隆——!”
一聲沉悶到如同來自地心深處的撞擊巨響,猛地撕裂了凍結的沉寂!整個演武場的地麵劇烈一顫!靠前排的幾個弟子站立不穩,驚呼著摔倒!靠近擂台邊緣的冰玄石圍擋劇烈震動!一塊本就鬆動的、沾滿凍苔墨痕的巨石,在轟隆聲中“哢嚓”一下四分五裂!
亂石冰屑飛濺!煙塵彌漫!
碎石崩飛中!一道灰撲撲、佝僂矮小的身影,如同被無形的巨手從裂開的石堆縫隙深處狠狠扔了出來!“噗通”一聲重重摔在距離李十三和福伯不遠處的擂台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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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蜷縮著,破舊的灰布袍子裹在身上,像條沾滿爛泥的死狗。枯草似的灰白亂發被血和泥黏在臉上,看不清麵目。一條腿怪異地扭曲著,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破風箱抽氣似的、急促而微弱的“嗬嗬”聲。
李十三眼角的餘光掃過——是祠堂裡那個半夜掃地、啞巴一樣的老仆!他那佝僂的腰背上,幾道深可見骨、邊緣泛著詭異冰藍毒霜的猙獰爪痕刺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