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深處那懸在半空的巨錘僵住了。
不是收力,不是遲疑,是純粹的凝滯。仿佛時光在那一刻粘稠得扯不動分毫。爐膛裡最後一點粘稠的暗金火光搖曳著,艱難地舔舐過漢子那雙如同銅澆鐵鑄、筋肉虯結的小臂,油汗混著煤灰在皮膚上蜿蜒出一道道曲折的溝壑,竟也映不出半分鮮活的光澤,隻有沉甸甸的、仿佛能吸附一切光線的死鐵般的烏沉。那雙眼,前一瞬還沉靜得如同古井深潭,此刻卻掀起驚濤駭浪,深褐的瞳仁猛地一縮!視線,如同兩枚淬過火的鋼釘,狠狠鑿穿低矮門洞外濃稠的昏暗,精準地釘向巷中!
釘向那攤軟在藥鋪破門檻外、爛泥似的殘軀!
轟——!!!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般對視僵持的瞬息!巷口藥鋪方向,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瀕死老獸垂死反撲的最後掙紮!一股混合著濃烈陳年藥渣餿臭、汙血膿腥,以及更多、更深沉、更蠻橫狂暴的戾氣血腥氣!如同發酵了萬載的陰山屍坑猛地洞開!裹挾著那破老頭撕心裂肺、帶著濃重痰涎與無邊驚駭欲絕的慘烈乾嚎!
“嗷——!邪……邪牲!!!”
那嚎叫尖利扭曲,不似人聲!同時伴隨著門板破碎、雜物崩飛、無數壇壇罐罐被暴力撞碎的恐怖稀裡嘩啦聲響!
藥鋪!炸鍋了!
原本趴伏在藥鋪後門破洞上方的黑貓,油亮的脊背皮毛陡然豎起!如同瞬間裹上了一層冰冷的鐵荊棘!細長的尾巴繃得筆直如鋼錐!炸毛的“嘶——吼!”尖厲至極,卻如同投入風暴中的一片枯葉,瞬間被那股卷地而起的恐怖腥風戾氣!
徹底!
吞沒!
嗖——!!!
一股無形卻粘稠如同滾沸血海的腥風,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藥渣餿苦與純粹的死亡腐味,如同沉船掀起的巨大濁浪,悍然灌入狹窄的巷道!
冰冷濕潤的巷牆泥皮被這股腥風狠狠刮下一層凍硬發綠的殼子!細密的雪霰泥渣混著碎冰劈頭蓋臉砸來!巷子深處鐵匠鋪門洞口那片昏沉暖光被這股突如其來的、蠻霸陰戾的腥風悍然壓製!燈苗子如同鬼魅的眼睛,在破舊的防風琉璃燈罩裡瘋狂搖曳、收縮,險死還生地貼壁苟延!
這股腥風掠過李十三癱軟的身軀。枯槁的皮肉如同浸了水的破麻布般猛地一沉一鼓!腰腹處那個被糊著厚厚黑膏的巨大傷口邊緣猛地外翻!凝結的黑痂下,一股粘稠如同半凝固雞血石的暗紅血膿,混合著幾絲奇特的、隱隱泛著金屬鏽色的黃綠液漿,噗嗤一聲激射出來!濺在凍得梆硬的泥地上,竟發出細微的“滋啦”灼響!一股比尋常傷毒更刺鼻、更沉悶、如同高溫金屬鏽蝕黴爛千年後又投入沼氣池發酵的怪味,濃烈散開!
鋪子裡那個渾身沾滿藥油汙穢的老藥罐子,喉嚨裡發出刮鍋底般劇烈嘶啞的“嗬嗬”聲,連滾帶爬朝角落裡那張破舊藥案底下鑽!
那聲音像是被無數根魚刺卡死的野雞最後的掙紮!
巷尾鐵匠鋪門口。
那巨大的身影紋絲未動。
隻有一點。他那懸停半空、緊握沉錘的粗壯臂膀上,虯結如同絞纏鐵索的筋肉,極其細微卻如同弓弦般繃緊的幅度,陡地加大了一絲!筋肉表麵油亮的汗水在爐火的邊緣瞬間蒸發,留下一道道迅速冷卻的白痕。指節握錘處,黝黑的皮肉深深凹陷進去,骨節在厚實的皮膜下發出輕微的、如同老樹根在石縫裡緩慢摩擦的吱嘎悶響。
凝滯!死寂的風暴!
巷中翻滾的腥風戾氣與巷尾那沉默如鐵的厚重存在,在狹小的空間裡形成無形的角力!
空氣粘稠得幾乎滴出腥膻的毒汁!
驀地!
那鐵塔般的漢子動了!
並非迎向巷中恐怖!亦非回身爐火!
而是!
猛地!側向半轉!身體重心自然下沉!如同巨樹根係紮入磐石!左臂後撤蓄勢如開滿月長弓!肌肉塊壘層層絞緊凝成一體!
緊握錘柄!
錘頭!
沒有半分煙火氣地揮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沉凝古拙、渾然天成的弧線!錘頭破空!竟沒有尋常揮動鐵器的尖利哨音!隻有沉重到窒息的、仿佛巨獸在粘稠泥沼中緩慢轉身般的低沉嗡鳴!空氣仿佛凝成了實質的粘稠膠凍!
錘!
帶著一股純粹到極致、霸道到無匹的“碎”勢!非砸!非夯!更像是將自身那足以裂地分山的沉雄力量儘數內斂!凝於一點!
悍然!
落向!砧台!那個位置!
並非空空如也!也非那塊奇特的鐵砣!而是!
砧台邊緣!隨意散落的幾片大小不一、顏色暗沉、甚至帶著鏽蝕瘢痕的普通鐵疙瘩和幾枚鏽跡斑斑的廢棄鐵釘!
當——!!!
錘頭與鐵塊接觸!爆出的卻非清脆金鐵交鳴!而是一聲沉悶厚重、如同巨鐘被深埋在厚重冰層之下百年的第一響!深沉!凝滯!帶著碾壓混沌的偉力!
嗡——!!!
一股肉眼可見的、扭曲模糊如同水波紋路的氣浪!猛然以那黑石砧台為中心!悍然炸開!氣浪所過,空氣如同被無數雙巨手強行撕裂、揉皺、又瞬間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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錘頭下的鐵片和鐵釘!在這難以言喻的沉猛一錘下!沒有瞬間碎裂成渣!而是!
如同投入烈火灼燒的牛油!
瞬間!熔!塌!扁!平!幾枚鐵釘的鏽蝕部分如同被無形的刮刀瞬間剝離!化作齏粉!熔融的內芯暴露!灼紅!又在萬分之一瞬冷卻凝固!凝成一塊邊緣極其不規則、表麵坑窪卻閃爍著金屬暴力屈服後的奇異光澤!
整個熔融變形過程!如同被無形巨手壓縮在方寸之間!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碎”意!所有焚化萬物的灼熱!儘數被那沉重黝黑的錘頭!被那古拙的黑石砧台!徹底!吞噬!禁錮!
就在這沉悶轟鳴炸響、奇異氣浪蕩開的瞬間!巷中那瘋狂卷湧的腥風戾氣如同被無形巨掌狠狠扼住了咽喉!猛地一滯!隨即發出尖銳刺耳的碎裂聲!如同萬載冰封的陰山玄冰核心被砸入一枚燒紅的巨釘!那股蠻橫的暴戾氣息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嘶吼!瘋狂掙紮!卻在接觸到砧台上那股彌漫開來的、沉凝古拙如同山嶽鎮壓的“碎”之意境時!
如同冰雪投入了焚天大爐!
無聲!消融!瓦解!
李十三瀕臨徹底崩散的混沌識海最底層!
那口沉寂死寂、龜裂遍布、表麵糊滿冰殼火灰、如同一塊廢土疙瘩的太極神鼎!在這聲仿佛來自洪荒之初、帶著煉化萬有重塑乾坤偉力的恐怖轟鳴聲浪衝擊下!
鼎!壁!深!處!
一層如同積垢億萬年的厚厚黑色鐵鏽!陡然!
碎裂!龜裂!如同乾涸億萬載的河床被地脈巨力悍然撕裂!
縫隙之中!
一絲極其微小卻純粹沉重如星辰鐵核的光!帶著古老、蒼茫、厚重到足以鎮壓萬界的熔爐意誌!悍然!
透出!
當啷——!
一聲微弱卻清脆無比、如同琉璃盞碎裂的鳴音自鼎內炸響!鼎壁無數細密裂紋瞬間貫通!
嗡——!!!
鼎!終於!
動了!
不是浮起!不是騰空!而是——!如同在萬古凍土中沉眠的無上神隻微微舒展了一下蜷曲無數紀元的指節!僅僅是極其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
一股無法形容的、超越凡俗感知的沉重!
自那鼎口!那個黑洞般的、如同歸墟海眼的倒置的“爐心”!
悍然!
下壓!
如同天柱傾塌!攜帶著碾碎混沌開辟鴻蒙的無上意誌!朝著李十三早已枯寂崩散如同爛泥的四肢百骸!朝那被反複撕裂、如同破麻袋般千瘡百孔的五臟六腑經脈穴竅!
沉!沉!沉!沉!
壓!碾!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