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穀鏡域邊緣。
死寂的“空”如同無形的界碑,將這片被強行抹平、光滑如鏡的百裡玄黑地域與外界徹底割裂。鏡域之內,是絕對的平整與法則層麵的真空,光線在其中扭曲、折射,形成光怪陸離的幻影。鏡域之外,則是冰河穀原本破碎、崎嶇、被凝固熔岩與汙穢冰碴覆蓋的凍土荒原。兩者交界處,空間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切割,形成一道筆直、光滑、高達數十丈的垂直斷崖!斷崖之上是絕對死寂的鏡麵,斷崖之下則是堆積著萬年塵埃與法則碎片的混沌凍土。
此刻,這道橫貫天地的垂直斷崖之下,卻彙聚了玄冰大陸近半的元嬰修士!
黑壓壓的人影如同遷徙的蟻群,沿著斷崖底部蔓延開去。人數逾百,皆是氣息深沉、威壓內斂之輩,最弱者也是金丹巔峰,元嬰修士占了七成以上!他們或三五成群,或孤身獨立,彼此間保持著微妙的距離,警惕與審視的目光在空氣中無聲碰撞。一股混雜著貪婪、敬畏、恐懼與不甘的複雜氣息,如同無形的濃霧,彌漫在斷崖之下這片冰冷的凍土荒原上。
這些人,皆是應那高懸九天的玄冰令而來!響應那“神鼎問道”的召喚!
然而,他們帶來的“鼎”,卻千奇百怪,形態各異。
有通體赤紅、爐口吞吐著微弱金焰、刻滿上古火紋的熔岩巨鼎,被數名氣息灼熱的修士合力扛抬,鼎身沉重,在凍土上壓出深深的轍痕;有冰藍剔透、宛如萬年玄冰雕琢而成、內部封凍著奇異蟲豸的冰魄方鼎,由一位白發老嫗以寒霧托舉,懸浮於空;有鏽跡斑斑、布滿銅綠、鼎耳斷裂、仿佛剛從古墓中挖出的青銅殘鼎,被一個氣息陰冷的黑袍老者抱在懷中;更有甚者,竟是一尊通體漆黑、由無數細小骷髏頭骨拚接粘合而成的邪異骨鼎,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陰煞死氣,被一個渾身籠罩在灰霧中的高大身影扛在肩上!
鼎,是赴約的憑證,是覲見的“獻禮”,更是自身道途與力量的某種象征。然而此刻,這些鼎器在斷崖下彙聚,卻更像是一場混亂無序的祭品展覽。鼎器之間屬性相衝,氣息駁雜,彼此間隱隱排斥,引得這片區域的靈氣更加混亂不堪。
斷崖之上,那麵光滑如鏡、倒映著扭曲天光的玄黑鏡域邊緣,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三道身影。
居中者,正是李十三。他依舊一身布衣,盤膝懸坐於鏡域邊緣的虛空,身形與下方混亂的人群隔著那道垂直的斷崖天塹,如同兩個世界。他雙目微闔,麵容平靜無波,對下方彙聚的百名元嬰修士視若無睹,仿佛他們隻是吹過荒原的塵埃。
左側,是一名身著玄冰閣長老服飾、麵容古拙、氣息如同萬載寒冰般沉凝的老者——寒淵真人。他雙手攏於袖中,目光如同冰錐,冷冷掃視著下方人群,眼神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厭惡。
右側,則是一位周身籠罩在淡淡水藍光暈中、身姿曼妙、麵覆輕紗的女子——冰心穀主寒潭真人。十年枯守禁地,道基受損,本源枯竭,她雖被玉清仙子以秘法穩住傷勢,但氣息依舊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虛弱與冰寒。輕紗之下,那雙曾清澈如寒潭的眼眸,如今隻剩下死水般的沉寂與一絲難以化開的疲憊。她並未看向下方人群,目光低垂,仿佛神遊物外,又似在竭力壓製體內某種隱痛。
“肅!”寒淵真人一聲低喝,聲音不高,卻如同極地寒風刮過凍土,瞬間壓下了斷崖下所有的嘈雜與低語。
百名元嬰修士齊齊一凜,嘈雜聲戛然而止。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斷崖邊緣那三道身影之上,尤其是居中那位布衣青年。敬畏、好奇、恐懼、貪婪……種種情緒在目光中交織。
“奉玄冰令,”寒淵真人的聲音冰冷而毫無起伏,如同宣讀法則,“持鼎者,依次上前,獻鼎於鏡域邊緣。鼎器合道者,可入鏡域,受尊者點化。不合者,退!”
規則簡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合道與否,全憑那布衣青年一念之間。
短暫的死寂後。
“我來!”一聲粗豪的吼聲打破沉默。一個身高丈二、肌肉虯結如同精鐵澆築的巨漢排眾而出!他肩頭扛著一尊通體由暗紅金屬鑄就、足有房屋大小的八角巨鼎!鼎身刻滿猙獰的獸麵圖騰,鼎口繚繞著灼熱的氣浪,顯然是一件品階不低的火係重寶!巨漢周身散發著元嬰中期的灼熱威壓,大步流星走到斷崖之下,仰頭望向懸坐虛空的李十三,眼中帶著一絲狂熱與期待。
他深吸一口氣,雙臂肌肉墳起,低吼一聲,竟將那沉重無比的巨鼎猛地向上一拋!巨鼎裹挾著灼熱罡風,呼嘯著砸向斷崖邊緣的鏡域!
嗡!
就在巨鼎即將觸及鏡域邊緣那層無形“空”之界膜的瞬間——
李十三依舊閉目,毫無動作。
但那麵光滑如鏡的玄黑鏡域邊緣,卻驟然亮起一點微不可察的銀灰色光點!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了薄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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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尊氣勢洶洶、裹挾著灼熱罡風的暗紅巨鼎,在觸及那點銀灰光點的刹那,竟如同投入了無形的強酸熔池!鼎身上猙獰的獸麵圖騰瞬間扭曲、模糊、融化!堅固的暗紅金屬如同朽爛的枯木般寸寸崩解、氣化!連一絲青煙都未曾騰起,那龐大的鼎身便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無聲無息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灼熱的罡風也隨之湮滅,斷崖之下隻餘一片冰冷的死寂。
巨漢臉上的狂熱瞬間凝固,化為難以置信的驚駭與茫然。他呆呆地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又抬頭看向那依舊閉目、仿佛從未動過的布衣身影,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不合道!退!”寒淵真人冰冷的聲音如同宣判。
巨漢渾身一顫,臉色慘白如紙,踉蹌後退,擠入人群深處,再不敢抬頭。
這一幕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下方不少人心中的僥幸與狂熱。獻鼎……竟如此凶險?!不合道,便是鼎毀人……未傷,但那無聲無息的湮滅,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心膽俱寒!
短暫的沉寂後,陸續有人硬著頭皮上前。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將一尊通體冰藍、散發著溫和寒氣的玉鼎推向鏡域邊緣。玉鼎觸及界膜,鏡域邊緣泛起一絲微弱的冰藍漣漪,玉鼎竟毫無阻礙地穿過界膜,懸浮在鏡域內部邊緣的虛空之中!老者臉上露出狂喜之色,隨即被寒淵真人示意退到一旁等待。
又有一名背負長劍的中年修士,獻上一尊布滿玄奧劍紋的青金小鼎。小鼎觸及界膜,劍紋驟然亮起,發出清越劍鳴!鏡域邊緣空間微微扭曲,小鼎同樣被吸入鏡域內部。
接連數人成功,讓下方緊張的氣氛稍緩。然而,失敗的例子同樣不少。
一尊通體漆黑、刻滿詭異符文的骨鼎被推上,鏡域邊緣瞬間爆開一團刺目的灰白光芒,骨鼎連同其主人發出的護體魔光一同被無聲抹除,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一尊流光溢彩、鑲嵌著無數寶石的華麗玉鼎,觸及界膜時引發劇烈空間震蕩,隨即玉鼎崩碎成漫天晶粉,其主人吐血倒飛。
一尊鏽跡斑斑、毫無靈力波動的青銅古鼎,竟也毫無阻礙地穿過界膜,引得眾人側目。
篩選在無聲的湮滅與微弱的漣漪中進行,殘酷而高效。鏡域內部邊緣的虛空中,懸浮的鼎器漸漸增多,形態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散發著與這片死寂鏡域隱隱契合的法則波動。下方人群的情緒在希望與絕望中反複拉扯,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就在這時。
一個身形佝僂、穿著洗得發白的灰布道袍、麵容枯槁如同老農的老者,顫巍巍地從人群後方擠了出來。他懷中緊緊抱著一物,用同樣灰撲撲的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老者修為不高,僅金丹巔峰,在一眾元嬰修士中顯得格外不起眼,甚至有些格格不入。他低著頭,步履蹣跚,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擔,渾濁的老眼中滿是惶恐與卑微。
“小老兒…散修劉三…拜見尊者…”他走到斷崖之下,聲音沙啞乾澀,帶著濃重的鄉音,朝著懸坐虛空的李十三深深作揖,腰彎得幾乎要折斷。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懷中那層層包裹的粗布,露出裡麵一尊……極其不起眼的物件。
那是一尊僅尺許高、通體灰黑、表麵布滿坑窪與劃痕、甚至還有幾處明顯修補痕跡的……三足陶鼎!鼎身粗糙,毫無靈力波動,鼎腹處歪歪扭扭刻著幾個模糊不清、如同孩童塗鴉般的符文,鼎耳一高一低,其中一隻耳還缺了半截。這與其說是鼎,不如說是某個鄉野窯爐燒廢的殘次品!
“此…此乃小老兒祖上傳下的‘聚火鼎’…雖…雖粗陋不堪…卻是小老兒唯一拿得出手的…”劉三枯槁的臉上擠出討好的、近乎諂媚的笑容,雙手捧著那破陶鼎,如同捧著稀世珍寶,高高舉過頭頂,聲音因緊張而顫抖,“求…求尊者…賞臉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