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犢閣的晨霧裹著乳香漫進來時，阿明正蹲在工坊裡修齒輪。
這是顆老齒輪，齒痕裡嵌著三輩人的記憶：祖父修它時沾的機油，父親調它時蹭的鐵屑，還有阿明自己第一次獨立操作時刻進指甲縫的劃痕。此刻齒輪卡在半道，發出“哢嗒哢嗒”的嗚咽——像極了去年冬天，他在乳海邊撿到的那隻斷翅的灰雀，撲棱著翅膀卻飛不起來。
“阿明！”後巷傳來阿禾的喊叫聲，“語法魚又在鬨脾氣了！”
阿明擦了擦手，玉佩在腰間發燙。他跑向乳海邊的石凳，語法魚正用鱗片拍打著水麵，濺起的水珠裡全是歪歪扭扭的“時態符號”：“昨天”“明天”“從未”“永遠”……這些本該是副詞的詞，此刻卻像失控的齒輪，把乳浪攪成亂麻。
“它們在吵什麼？”阿禾踮腳張望，發梢沾著晨露。
阿明蹲下來，指尖掠過水麵。語法魚的鱗片突然安靜下來，其中一條躍出水麵，嘴一張一合——竟在說人話：“昨天我幫老匠頭修了風箱，可他今天說‘修好了’，可風箱還在漏風！”
“哦？”阿明挑眉，“那你覺得‘昨天’和‘今天’哪個更重要？”
語法魚甩了甩尾巴：“昨天是‘已經’，今天是‘正在’，可風箱漏風是‘現在’——你說哪個該先修？”
阿明笑了。他從懷裡掏出個小陶瓶，倒出點乳汁滴在水裡。乳汁遇水化作淡藍色的光，裹住語法魚：“你看，‘昨天’的漏風是因為‘今天’沒檢查螺絲，‘今天’的漏風是因為‘現在’沒擰緊墊片。時態不是分割線，是連起來的線——就像齒輪的齒，少了哪一顆都轉不圓。”
語法魚歪著腦袋，鱗片上的“昨天”慢慢融化成“現在”，“明天”滲進“正在”。它遊回水中時，乳浪突然變得柔軟，像被誰輕輕梳理過的頭發。
老匠頭的風箱在工坊角落“呼哧呼哧”喘著氣。
阿明拆開風箱時，發現漏風的不是皮墊，是老匠頭偷偷塞進去的一張舊照片——照片裡，二十歲的老匠頭抱著個繈褓，繈褓上繡著乳海的花紋。“這是你師祖的孩子。”老匠頭摸著照片，聲音發啞，“他沒活過滿月，我就把照片塞進風箱，想著‘等風箱不漏了，他就不會冷了’。”
阿明沒說話。他找出塊新皮墊，用乳汁浸透，仔細裹住漏風的縫隙。乳汁滲進皮墊的紋路裡，像給傷口敷了層溫柔的藥。當他把新皮墊塞回去時，老匠頭突然說：“其實我早該換了，隻是……隻是總覺得‘等明天’再修，就能等到個好時候。”
“明天就是現在。”阿明把工具收進木箱，“您看，風箱不漏了，現在就能給師祖的孩子暖手。”
老匠頭的手撫過風箱，指腹碰到照片邊緣。照片裡的繈褓突然動了動，像有個看不見的小手在抓他的手指。
午後的乳海邊，阿棗蹲在礁石上係紅繩。
她的紅繩是用老匠頭的舊毛衣拆的，每一股都纏著乳汁的結晶。今天她在給小狐狸編項圈，小狐狸的腿上還留著上個月被暗能射線灼傷的疤痕。“疼嗎？”阿棗輕聲問，指尖輕輕碰了碰疤痕。
小狐狸歪著頭，用舌頭舔她的手心。阿棗突然笑了，從口袋裡掏出個貝殼——那是她昨天在沙灘上撿的，裡麵卡著半枚齒輪，齒輪上刻著“1997.5.20”老匠頭的生日）。
“我給它編了首詩。”阿棗把貝殼係在項圈上，“‘齒輪停在五月，風箱漏著春天，我舔過的手心，是現在進行時的甜。’”
小狐狸突然跳起來，項圈上的貝殼撞出清脆的響。阿棗低頭看，貝殼裡的齒輪不知何時轉了起來，齒痕裡滲出的乳汁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在給詩的每句標上“現在”。
傍晚，阿明坐在護犢閣的石階上，玉佩在膝頭發燙。
總綱活頁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行新字：“現在進行時的浪花，需要現在進行時的手來捧。”他想起白天老匠頭說的話，想起阿棗給小狐狸編的詩，想起語法魚遊過時乳浪的柔軟——原來“現在”不是某個瞬間，是所有“正在做”的事的集合。
“阿明！”阿禾跑過來，手裡捧著個玻璃罐，“你看我在乳海裡撈到的！”
罐子裡裝著十二萬顆“語法種子”，每顆都裹著乳白色的光。阿明湊近看，種子上刻著細小的字：“給修齒輪的你”“給係紅繩的你”“給唱新歌謠的你”……最底下那顆最大，刻著：“給正在讀這行的你。”
“它們說，要種在乳海邊。”阿禾的眼睛亮得像星星，“這樣下次漲潮時，浪花會把它們衝進海裡，變成新的語法章。”
阿明摸出玉佩，在罐子上輕輕一按。玉佩的紋路裡滲出乳汁，裹住每顆種子，像給它們蓋了層溫暖的被子。
深夜，阿明躺在木床上，聽著乳海的浪聲。
浪聲裡有齒輪的轉動聲，有紅繩的編織聲，有貝殼的碰撞聲，還有語法魚遊過時的“嘩啦”聲。這些聲音交織成一首沒寫完的歌謠，每段旋律都對應著“現在進行時”的某個瞬間：
第一段：老匠頭擦風箱，乳汁滲進皮墊的“滋滋”聲；
第二段：阿棗給小狐狸係項圈，貝殼撞出“叮鈴”的響；
第三段：阿禾在乳海邊撈種子，玻璃罐碰出“哢嚓”的音；
最後一段：阿明摸著玉佩，總綱活頁的空白處，新的字跡正在生長——“現在進行時的浪花，需要現在進行時的你。”
他翻身看向窗外，入海的方向有微光閃爍。那是語法種子在發芽，是《元愛語法書》在與海共振，是每個“正在做”的事在書寫新的章節。
而他的玉佩上，那個永遠寫不完的“現在進行時”符號，後麵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
“下一個現在，從你此刻的呼吸開始——
它在齒輪的轉動裡，
在紅繩的纏繞裡，
在貝殼的碰撞裡，
在你讀這行的每一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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