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新雕的“雨水”擺件上，雨絲裡像真的藏著光，晃得人睜不開眼。林凡看著院裡忙碌的師徒倆，突然覺得那玻璃罩裡的碎玉，也閃著彆樣的光——那是摔不碎的骨氣，和磨不滅的念想。
巷子裡的包子香飄過來，混著玉粉的清冽，像首踏踏實實的歌。
王建軍掄著錘子砸原石，李叔眯著眼雕細節，吳濤舉著手機喊得歡，連夜影都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
誰也不知道明天還會有啥坎兒，但隻要刻刀還在手裡，石頭還在院裡，這日子就總能在碎玉堆裡，雕出新模樣。
王建軍拿著李叔給的舊刻刀，蹲在院裡練了三天雨絲。
那套刀子是真鈍，在石頭上劃一下，就留個白印子，得來回刮五六下才能出個淺溝。
“凡哥，這刀是不是該磨了？”他舉著把小刻刀，手指頭被磨得通紅，“再這麼練下去，石頭沒雕好，俺手先廢了。”
林凡正在給新“雨水”擺件配底座，聞言笑了：“你師傅就是故意的。鈍刀子才練手勁，急了就容易出岔子，得慢慢找感覺。”他指著王建軍雕的雨絲，“你瞅這道，比昨天順多了，這就是鈍刀子的功勞。”
王建軍湊近一看，還真是。最開始雕的雨絲歪歪扭扭，跟毛毛蟲似的，現在雖然淺，卻能看出點往下淌的意思了。“好像……是有點進步。”他摸著後腦勺嘿嘿笑，舉著刻刀又往石頭上湊。
李叔蹲在門口，看著他練得滿頭大汗，嘴上沒說啥，卻讓曉梅燒了壺艾草水。“讓那小子泡泡手，彆真磨出繭子來。”他嘴上嫌麻煩，眼裡卻帶著點疼惜。
曉梅把艾草水端過去，王建軍趕緊把手伸進去，燙得直齜牙也不縮。“姐，您說俺啥時候能像師傅那樣，一刀下去就有準頭？”
“快了。”曉梅幫他往水裡續涼水，“我剛開始學認料子，把翡翠當成岫玉，被李爺爺罵了半個月，現在不也能分清了？慢慢熬唄。”
正說著，趙磊帶著個穿工裝的師傅來了，扛著台新機器，說是“超聲波雕刻機”。“李師傅，這玩意兒能按圖紙自動雕，省老鼻子勁了。”趙磊拍著機器外殼，“您看這花紋，比手雕的還勻。”
李叔瞅都沒瞅那機器，手裡的刻刀在新“雨水”擺件上走得正歡：“勻有啥用？沒魂。”
“話不能這麼說啊。”工裝師傅急了，拿著塊雕好的玉佩遞過來，“您看這龍鳳呈祥，多精致，手雕得花三天，機器倆小時就搞定。”
王建軍湊過去看，玉佩上的龍鳳確實周正，就是看著有點死板，不像李叔雕的那樣，龍像在飛，鳳像在舞。“是挺勻……就是沒啥勁兒。”
“你個小徒弟懂啥？”工裝師傅瞪了他一眼，“現在都講究效率，誰還花那功夫慢慢雕？”
“我就花。”李叔放下刻刀，拿起自己雕的龍紋玉佩，“你那機器雕的是樣子，我這雕的是心氣。人活著圖個啥？不就圖口心氣兒嗎？”
這話堵得工裝師傅沒話說，扛著機器灰溜溜地走了。趙磊撓著頭打圓場：“李師傅說得是，機器哪有您這手藝值錢。”
“不是值錢不值錢的事。”李叔把玉佩往王建軍手裡塞，“你摸摸，這龍鱗上有我手心的溫度，機器能有這溫度？”
王建軍摸著玉佩，還真覺得溫乎乎的，比那機器雕的玉佩多了點啥，說不清楚，就是讓人心裡踏實。
晚上吃飯，王嬸端來鍋排骨湯，說是給王建軍補手的。“那鈍刀子磨人，我家那口子年輕時候打鐵，用鈍鑿子，手上磨的泡比棗還大。”她往王建軍碗裡舀了勺湯，“多喝點，補補力氣。”
吳濤舉著手機進來，屏幕上是他剛拍的對比視頻，左邊是機器雕的玉佩，右邊是李叔雕的，配文“您選機器還是手作？”。“家人們投票呢，手作贏了！80的人說就愛這帶著‘心氣兒’的！”
“我就說嘛。”李叔喝著湯，嘴角翹得老高，“機器雕的是給不懂行的看的，懂行的人，一摸就知道哪塊有魂。”
王建軍啃著排骨，突然說：“師傅，俺想用鈍刀子雕個機器樣的，再用新刀子雕個有魂的，放一起比，肯定老有意思了。”
“行啊。”李叔點頭，“讓你小子見識見識，啥叫畫虎畫皮難畫骨。”
接下來的日子，王建軍真就這麼乾了。白天用鈍刀子雕機器樣的平安扣，方方正正，規規矩矩；晚上用李叔給的新刀子雕帶花紋的，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桃花，雖然糙，卻透著股活泛勁兒。
有天劉老師來取新“雨水”擺件，看見這倆平安扣，拿起帶桃花的那個翻來覆去地看：“這小玩意兒有意思，拙得可愛，比那方的有味道。”他掏出兩百塊錢，“這個我要了，回去給我孫子當玩意兒。”
王建軍臉一紅，擺手說不要錢，被李叔瞪了一眼：“拿著！這是你應得的，說明你雕的東西有人識貨。”
王建軍把錢攥在手裡，心裡比喝了蜜還甜。這是他第一筆靠自己手藝掙的錢，不多，卻比啥都金貴。他偷偷把錢給了曉梅，讓她幫忙存著，說“以後給師傅買塊好料子”。
曉梅笑著把錢存進罐子裡，上麵寫著“建軍的第一桶金”。
這天傍晚，李叔把新“雨水”擺件往玻璃罩旁一放，新舊對比，新的明顯更有神韻，雨絲像活的一樣，順著玉紋往下淌，連水窪裡的落葉，都像剛飄進去的。
“成了。”李叔拍了拍手，眼裡的紅血絲淡了不少，“明天送博物館，讓他們瞧瞧，碎了的玉能開出更好的花。”
王建軍看著那擺件，突然覺得手裡的鈍刀子也沒那麼難用了。他好像明白師傅為啥讓他用鈍刀子——慢工出細活，急不得，躁不得，得像春雨一樣，慢慢往石頭裡滲，滲到骨子裡，那活兒才能活過來。
夜風吹過院子，帶著艾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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