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也沒閒著，每天早上都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還在王建軍旁邊放了個大水壺，裡麵泡著菊花枸杞，說是“敗火，免得雕錯了著急”。
有天晚上，王建軍雕到後半夜，院裡的燈突然滅了。他摸出手機照亮，剛想喊人，就見李叔拿著手電筒走了出來，手裡還端著碗熱湯麵。
“彆雕了，吃點東西睡會兒。”李叔把麵往石桌上放，“錢啥時候都能掙，彆熬壞了身子。”
王建軍看著碗裡的荷包蛋，眼淚差點掉下來。他來店裡這麼久，師傅嘴上總罵他笨，卻總在暗處疼他——冬天給的舊手套，磨手時的艾草水，現在的熱湯麵……
“師傅，俺不累。”他呼嚕嚕喝著湯，“俺想快點雕完，讓民宿的客人都知道，咱巷子的石頭能開花。”
李叔沒說話，坐在旁邊看著他吃，手電筒的光打在王建軍臉上，暖融融的。月光從樹縫裡漏下來，落在堆成小山的石頭上，像撒了層銀粉。
王建軍突然覺得，自己雕的不是平安扣，是日子。那些歪歪扭扭的桃花瓣，就像這巷子裡的日子，不那麼規矩，卻熱熱鬨鬨，有股子使勁往上長的勁兒。
天亮時，他雕完了最後一枚坯子。東方泛起魚肚白，院裡的桃樹在風裡搖，花瓣落了一地，跟他雕的平安扣一模一樣。
“成了。”王建軍伸了個懶腰，看著堆成小山的平安扣，突然笑了。原來隻要心裡有光，鈍刀子也能雕出春天來。
王建軍正對著那堆平安扣傻笑，吳濤舉著手機衝了進來，鏡頭差點懟到他臉上：“家人們快看！這就是咱巷子裡的‘野派桃花扣’，每一枚都長不一樣，帶著風的勁兒呢！”
直播間瞬間炸了鍋，訂單提示音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不光民宿的五十枚訂滿了，還多出來兩百多個散戶訂單。
“濤哥，這……這能行嗎？”王建軍看著手機屏幕上滾動的訂單，手都抖了，“月底肯定交不完啊！”
“怕啥？”吳濤一拍他肩膀，“我剛在直播間吆喝了，咱搞個‘桃花盲盒’，先交定金，下個月分批發。你看這預付款，夠咱進三批料子了！”
李叔拿著枚修好的平安扣走過來，陽光透過花瓣紋路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彆聽他瞎咋呼，先把民宿的活兒乾好。”他把平安扣往王建軍手裡一塞，“這枚算你出師作品，自己留著。”
王建軍捏著那枚扣子，突然覺得鼻子發酸。這枚的桃花瓣雕得最野，右邊的花瓣卷得像被狂風扯過，卻在瓣尖留了個小小的圓弧，像躲著顆沒掉的露珠——是李叔偷偷修的。
“師傅，俺……”他剛想說話，曉梅舉著個鐵皮盒跑進來，裡麵裝著十幾塊奇形怪狀的石頭，“建軍哥，你看我從後山撿的！這幾塊帶花紋的，雕桃花肯定好看！”
石頭上天然帶著紅紋，像極了花瓣上的血絲，王建軍眼睛一亮，抓起塊石頭就往刻刀底下按。鈍刀子碰上帶紋的石頭，居然比平時順溜，紅紋順著刀路遊走，活像桃花在石頭裡開了花。
“這叫‘借石生花’。”李叔蹲在旁邊抽煙，煙圈飄到石頭上，“好匠人得懂石頭的脾氣，它想長啥樣，你就幫它露出來，彆硬來。”
王建軍似懂非懂，卻覺得手裡的刀子輕了不少。他開始琢磨著在紅紋旁邊加片小葉子，葉子邊緣故意雕得坑坑窪窪，像被蟲子啃過——後山的桃樹，不就長這樣嗎？
曉梅蹲在旁邊打磨，突然“哎呀”一聲：“建軍哥，你看這枚！”她手裡的平安扣磨出了包漿，居然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粉光，“比之前的亮多了！”
“傻丫頭，這是石頭的‘包漿’，跟你盤核桃一個理。”李叔笑著敲她腦袋，“石頭跟人親，你對它上心，它就給你長臉。”
這話讓王建軍想起夜影送的木雕，小人手裡的刻刀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倔勁兒。他突然明白夜影那句“鈍刀子練心”——不是刀子鈍，是得讓心跟著石頭慢慢走，急不得。
日子跟趕趟似的往前跑，王建軍每天天不亮就蹲在院裡雕石頭，鈍刀子磨禿了三把，手上的繭子厚得能刮下層灰。李叔總在半夜給他留碗熱湯麵，曉梅的砂紙用得比誰都快，吳濤的直播間天天有人催更“桃花盲盒”，連不愛說話的夜影，都開始幫他撿帶紅紋的石頭。
月底那天，民宿的人來取貨，看到堆成小山的平安扣，眼睛都直了：“這哪是工藝品啊，簡直是把春天揣兜裡了！”他拿起枚帶蟲眼的，“這瑕疵雕得太妙了，跟我老家院裡的桃樹一模一樣！”
王建軍撓著頭傻笑，突然發現李叔正對著他偷偷點頭，眼裡的光比陽光還亮。
送走客人，吳濤舉著手機衝進來說：“爆單了！爆單了！兩百個盲盒秒光，人家問咱能不能開個‘桃花季專場’！”
“專場？”王建軍愣住了，手裡的鈍刀子還在石頭上蹭，“俺……俺還沒準備好。”
“有啥好準備的？”李叔把他手裡的刀子奪過來，往他懷裡塞了把新刀，“鈍刀子練夠了，該用新刀子闖闖了。”
新刀子果然鋒利，在石頭上走得又快又穩，王建軍卻沒覺得慌——他記住了石頭的脾氣，知道在哪該慢，在哪該快，紅紋裡藏著的露珠該留多大，蟲眼該雕在第幾片花瓣上。
專場直播那天，王建軍坐在鏡頭前，手裡的新刀子遊刃有餘。他沒說啥漂亮話，就一邊雕一邊講：“這塊石頭脾氣倔，紅紋硬得很，得順著它走……這片葉子得留個豁口，不然不像後山的桃樹……”
直播間裡沒人催單，彈幕全是“好治愈”“像在看春天長大”“買！必須買！”。夜影送的木雕就擺在旁邊，小人手裡的鈍刀子，仿佛正對著鏡頭外的世界笑。
直播結束時，王建軍拿起李叔留給他的那枚出師作，對著鏡頭晃了晃：“其實最好的平安扣，是石頭自己想開花。”
那天晚上，他做了個夢，夢見後山的桃樹開滿了花，每朵花心裡都藏著把鈍刀子，正慢慢雕著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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