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有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找上門，說是做文旅項目的，想把“煙火台”搬到鎮上的民俗館。“給您投資，再請專業團隊細化，保證能成網紅打卡點。”他遞過策劃案，“您看這設計圖，加個玻璃罩，配套解說牌，再弄點文創產品……”
王建軍沒接策劃案，指著院子裡正在擇菜的王嬸和補漁網的李叔：“您看，煙火氣是活的——王嬸擇菜時哼的小調，李叔補網時罵的那句‘這破線’，都是煙火台的一部分。裝玻璃罩裡，不就成標本了？”
年輕人還想說什麼，被老漢扔過來的一顆野棗打在胳膊上：“小夥子，煙火氣得帶著汗味、土腥味，你那玻璃罩子捂得住嗎？”
傍晚收工時，王建軍把那頁記著灶膛弧度的紙貼在石雕旁，又從老漢的竹簍裡抓了把野菊花，插在石雕的“搪瓷碗”裡。風一吹，花瓣落在石頭灶台上，像剛從生活裡掉下來的星星。
曉梅拍了張照片發朋友圈，配文：“最好的雕刻，是讓石頭長出生活的絨毛。”底下很快有人評論，說想來看看這處“會呼吸的石雕”。
王建軍看著評論笑了，他知道，這煙火台永遠刻不完——明天可以加刻個李叔補漁網的木梭，後天能添上王嬸納鞋底的頂針，日子不停，石頭上的故事就永遠新鮮。
王建軍第二天一睜眼，就惦記著給煙火台加新花樣。他翻出李叔那隻磨得發亮的木梭子，比著尺寸在石頭灶台側麵畫了個小方框——打算在這兒刻個木梭，旁邊再刻半張漁網，網眼裡還得卡片小石子，就像李叔補網時總有的意外收獲。
“凡哥，你看這梭子頭得削多尖？”他舉著木梭往石頭上比，鼻尖差點撞上青石，“太尖了像錐子，太鈍了不像樣。”
林凡正給“崖生”換防塵墊，聞言湊過來瞅：“就照李叔那隻來，前端磨圓點，用了幾十年的老物件，哪還有那麼鋒利？”他用手指在石頭上劃了道弧線，“你看，這樣帶點弧度，才像被手攥了半輩子的樣。”
曉梅舉著相機拍王建軍比劃的樣子，鏡頭裡他左手捏著木梭，右手舉著刻刀，倆胳膊肘往外撇，活像隻展翅的大鵝。“這姿勢得存下來，”她笑得直抖，“等石雕完工，對比著看才有意思。”
正說著，李叔背著漁網進來了，網角還沾著點泥和水草。“建軍要刻梭子？”他把漁網往石桌上一攤，“來，照著這隻刻，我這梭子可是當年跟老漁民換的，比我歲數都大。”他指著梭子中間的凹槽，“這兒得刻深點，繞線才穩當，當年我學補網，就因為梭子沒拿穩，線纏成了亂麻，被你李嬸笑了半個月。”
王建軍聽得直樂，刻刀在石頭上鑿得更帶勁了：“那俺得在網眼裡多刻個死結，就當是您當年纏的亂麻。”
“你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李叔笑著往他後腦勺拍了下，石粉簌簌掉下來，“刻吧刻吧，讓後人也瞅瞅，咱這手藝人當年多笨。”
王嬸端著剛烙的蔥油餅進來時，正撞見王建軍往漁網石雕上刻水草。翠綠的顏料抹在石頭上，倒真像剛從水裡撈上來的，帶著股腥氣。“喲，這水草刻得跟真的一樣！”她往每個人手裡塞了塊餅，“剛出鍋的，就著這魚腥味吃，越吃越香。”
張老板拎著壺新沏的茶進來，瞅著石雕直咂嘴：“建軍這手藝，能當飯吃了。”他指著漁網石雕，“得刻隻小魚，卡在網角，半死不活的樣，像剛被捕撈上來的。”
“中！”王建軍眼睛一亮，摸出塊黃石頭，“用這個刻魚鱗，保證閃瞎眼！”他把黃石頭往網角石雕上一粘，還真像條小鯽魚，尾巴還翹著，透著股不服輸的勁兒。
下午的時候，鎮上民俗館的人又來了，還是那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身後跟著個戴眼鏡的設計師，手裡拿著卷尺，對著煙火台石雕比劃來比劃去。
“您看，我們打算在這兒加個射燈，突出石雕細節，”設計師指著石頭灶台，“再鋪層防滑墊，遊客多了也不怕磕著。”
王建軍蹲在旁邊補刻木梭凹槽，頭也不抬地說：“加射燈？那煙火氣不就成舞台燈了？”他往石雕旁啐了口唾沫，“防滑墊就更甭提了，咱這花房的地，就得沾點泥帶點灰才對味。”
年輕人還想勸，被李叔手裡的漁網抽了下腿：“小夥子，你見過誰家灶台旁邊鋪防滑墊？煙火氣要是能設計，那還叫煙火氣嗎？”
設計師推了推眼鏡，突然說：“其實……我是想看看這石雕的細節，我奶奶家也有個老灶台，跟這個特像，就是去年拆老房時扔了，我總覺得對不住她。”他指著石頭灶台上的搪瓷碗，“我奶奶也有個這樣的碗，總用來盛醬蘿卜。”
王建軍停下刻刀，看著他說：“那你照著俺這石雕畫張圖，帶回家給你奶奶瞅瞅，就當是她的老灶台活過來了。”
設計師眼睛一亮，掏出速寫本就畫了起來，筆尖在紙上“沙沙”響，比剛才用卷尺比劃時認真多了。
傍晚收工，王建軍給新刻的小魚石雕刷了層清漆，黃石頭鱗片在夕陽下閃著光，真像活的。曉梅舉著相機拍了張全家福——煙火台石雕在前，後麵站著王建軍、林凡、李叔、王嬸，還有那個正在畫速寫的設計師，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連石雕上的蘆花雞都像在笑。
“這張得洗出來，貼在花房最顯眼的地方，”曉梅舉著相機說，“就叫‘煙火台下的我們’。”
王建軍摸著石雕上的木梭，突然說：“俺明天想刻個小馬紮，就李叔總坐的那隻，腿還瘸了一根，用鐵絲綁著的。”
“刻唄，”林凡往灶膛裡添了根柴，“再刻個收音機，正放著豫劇，李叔聽戲時總跟著哼，跑調跑得沒邊兒。”
李叔在旁邊抽著煙笑：“你小子，就不能說我點好？”煙袋鍋裡的火星明滅，映著他眼角的笑紋，“不過……那收音機得刻成紅殼子的，我那台就是紅殼子，當年托人從縣城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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