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梅舉著相機拍最後一張照片，夕陽把小人書攤染成金紅色，書影投在地上，像翻開的書頁。
“明天刻啥？”林凡幫著收拾工具問。
王建軍望著天邊的晚霞，手裡的刻刀敲了敲青石：“刻個糖葫蘆攤吧，插糖葫蘆的草靶子得刻得歪點，上麵插著十幾串，有山楂的、山藥的，賣糖葫蘆的總愛喊‘甜酸嘞——’，能勾來半條街的孩子。”
王建軍刻糖葫蘆攤那天，天剛亮就揣著倆熱饅頭往街口跑。老周頭的糖葫蘆攤早支起來了，草靶子插在粗木棍上，歪歪扭扭的，上麵插滿了糖葫蘆，紅的山楂、白的山藥，裹著亮晶晶的糖衣，在朝陽下閃得人睜不開眼。
“周大爺，您這草靶子得刻幾道裂。”他蹲在攤前啃著饅頭，渣子掉了一地，“您瞅這縫，去年冬天凍裂的，用麻繩纏了三圈還晃悠，昨兒風大，差點把整捆糖葫蘆刮溝裡去。”
老周頭正往草靶子上插新做的糖葫蘆，竹簽子“噗”地紮進草裡：“懂啥？這叫接地氣。”他舉著串山藥糖葫蘆晃了晃，“你刻這山藥的，得刻得歪點，糖衣上還得帶點小氣泡，是熬糖時沒攪開的，我家老婆子總說‘這氣泡裡藏著甜’。”
林凡拎著壺熱水過來，給王建軍倒了杯：“我瞅著那插糖葫蘆的竹簽子有意思，有的尖斷了，有的還帶著點毛刺。”他指著根短竹簽，“周大爺說這是從回收站撿的竹條自己削的，省錢，還說‘尖不尖不要緊，能串住果子就行’。”
王建軍喝著熱水，哈出白氣：“知道了，竹簽得刻得長短不一，斷尖的那根插串山楂的，上麵還得刻個小坑，是被隔壁二丫咬的，她總愛先啃掉最頂上那顆。”
曉梅舉著相機拍老周頭熬糖的鐵鍋，鍋底黑黢黢的，邊緣還掛著點糖渣。“這鍋沿得刻圈黑邊，”她對王建軍喊，“是熬糖時濺上去的，周大爺說‘這黑邊越厚，糖越香’，跟老茶壺的茶垢一個理！”
“知道知道！”王建軍應著，眼睛卻盯著攤邊的小馬紮，老周頭總坐在那兒歇腳，馬紮腿用鐵絲綁著，座墊磨出個洞，露出裡麵的稻草，“這馬紮得刻得歪歪扭扭，您昨兒坐這兒打盹，差點仰過去，還是賣菜的李嬸扶了您一把。”
正說著，二丫舉著半串糖葫蘆跑過來，糖渣沾了滿臉，像隻小花貓。“王叔叔，給我刻進去！”她把糖葫蘆往王建軍麵前一遞，“就刻我踮著腳夠草靶子最頂上那串，周大爺假裝沒看見，等我夠著了還說‘丫頭勁兒不小’。”
王建軍趕緊在攤旁刻了個小丫頭，胳膊伸得老長，手指尖快碰到最頂上那串糖葫蘆，老周頭的石雕站在旁邊，背著手抿著嘴笑，眼角的褶子刻得深深的。“這下像了吧？”
“像！就是我！”二丫蹦著高看，突然指著草靶子底下，“還得刻隻老母雞，周大爺總把雞拴在這兒，雞總愛啄掉在地上的山楂核，昨兒還啄了我腳一下呢！”
老周頭被逗得直樂，手裡的糖葫蘆差點掉地上：“那老母雞精著呢，專等我收攤撿漏，比狗都靈。”他指著草靶子頂端，“得刻隻麻雀，總來叨糖渣，我趕了三回都沒趕走，後來乾脆留串快化的給它，現在天天來報到。”
“中！”王建軍往草靶子頂上刻了隻小麻雀，嘴裡叼著點糖渣，翅膀還張著，像剛落上去。
刻到晌午，糖葫蘆攤漸漸有了模樣：草靶子歪著，纏滿麻繩，上麵插著十幾串糖葫蘆，紅的白的擠在一塊兒；斷尖的竹簽上那串山楂，最頂上那顆刻著小坑；老周頭的石雕坐在馬紮上，手裡攥著串沒插的糖葫蘆，糖衣上的小氣泡都刻得清清楚楚；攤邊的老母雞石雕低著頭，正啄著地上的山楂核。
“得刻點糖渣子，”王建軍抹了把汗，手凍得通紅，“草靶子底下得堆點碎糖，是沾在草上的，太陽一曬化了點，黏糊糊的，周大爺說‘這是給螞蟻留的甜’。”他往石雕底下撒了點碎冰糖，混著點紅石子，像化了的糖渣。
王嬸端著碗薑湯過來，給老周頭遞過去：“快暖暖，這天兒凍得骨頭疼。”她指著那串山藥糖葫蘆，“得刻片山藥掉下來，沾在草靶子上，是昨兒風大刮的，周大爺撿起來吹了吹自己吃了，還說‘丟了可惜’。”
王建軍趕緊在草靶子縫裡刻了片山藥，上麵還沾著點糖衣，像剛掉進去的。
下午，來看熱鬨的孩子圍了一圈，都指著石雕嚷嚷。有個小胖墩指著串山楂的喊：“這串跟我昨兒買的一樣！上麵有顆爛了點的，周大爺少要了我兩毛錢，說‘不能讓你吃虧’。”
有個老太太摸著草靶子石雕歎口氣：“我家老頭子年輕時總給我買這個，說‘吃甜的，日子就不苦了’，現在他走了，我每次看見糖葫蘆就想起他，嘴裡就發甜。”
王建軍蹲在旁邊聽著，往石雕的馬紮旁刻了個小布包，裡麵裝著“零錢”——其實是幾個小銅錢，是老周頭收錢用的。“這樣，大爺就能總在這兒給您買糖葫蘆了。”
老太太看著布包石雕，突然笑了，眼角的淚掉在石頭上：“他當年就總把錢揣這布包裡，一摸叮當響，現在聽不見響了，可心裡亮堂。”
太陽落山時，老周頭收攤，把草靶子扛在肩上，老母雞跟在後麵“咯咯”叫。王建軍往石雕的草靶子上刻了張紙條，歪歪扭扭寫著“兩毛一串”，是老周頭用紅漆寫的，掉了點漆皮。
曉梅舉著相機拍最後一張照片，夕陽把糖葫蘆攤染成金紅色，山楂石雕像堆了堆小火苗，暖乎乎的。
“明天刻啥？”林凡幫著收拾工具問。
王建軍搓著凍紅的手，望著天邊的晚霞：“刻個彈棉花的攤子吧，木弓繃著弦，彈棉花的老陳叔戴著藍布帽，弓子一彈‘嗡嗡’響，白花花的棉絮飛起來，像下雪，孩子們總愛追著棉絮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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