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鋪子的路上，風琴在三輪車上“咯吱”晃，像在哼不成調的曲子。二柱子扭頭問：“凡哥，你說這風琴要是改成書架，書會不會聞著有股子琴香味？”林凡笑了：“保準有，就像老麵饅頭，總帶著點過去的麵肥味兒。”
傍晚，林凡把修好的藤椅搬到門口，張奶奶拄著棍兒來試坐，一屁股坐下，藤條“吱呀”響，倒比新椅子舒坦。“你看這窩，正好托著我的腰，”她拍著扶手，“比城裡賣的按摩椅強，這是實打實的‘人體工學’。”
劉老五他爹也來了，看著鐵皮桶裡栽的月季苗直點頭：“等花開了，我搬個小馬紮擱這兒，就著花香喝兩盅，不比蹲牆根強？”他從兜裡掏出個小布包，“給你，當年修水渠剩下的炸藥引信，你看能改個啥不？”
林凡打開包，引信是油紙裹著的，硬邦邦的像根細木棍。“我給它纏圈紅繩，”他掂量著，“掛在風琴書架上當書簽，看著就精神。”
關鋪子門時，天邊的雲彩紫得發暗。林凡看著院裡的新老物件——補好的藤椅、鑽了孔的鐵皮桶、待修的風琴，還有那根引信書簽，突然覺得這“時光鋪子”的名字起得真對。
風一吹，鐵皮桶的孔裡“嗚嗚”響，像在說那些沒講完的老故事。林凡摸了摸兜裡的鑰匙，心裡琢磨著：明兒得先修風琴，爭取讓它唱出半句《東方紅》，也算圓了張老師媽的念想。
第二天一早，林凡剛把風琴搬到院裡，就聽見鐵皮桶“哐當”響了一聲。出門一看，是劉老五他爹拎著桶來的，桶底補了塊新鐵皮，是老爺子自己敲上去的，邊緣歪歪扭扭，倒挺結實。
“凡小子，你看我這手藝中不？”老爺子拍著桶底，“昨兒回去琢磨半宿，覺得還是自己動手踏實。你趕緊修風琴，我幫你扶著。”
林凡笑著應下，拆開風琴的後蓋，裡麵的零件鏽成一團，像結了層硬殼。他找了瓶煤油，用牙刷蘸著一點點刷，刷到晌午，指縫裡全是黑油泥，倒把琴鍵的木頭刷出了原色，紅得像櫻桃。
二柱子蹲在旁邊遞工具，突然指著琴箱角落喊：“凡哥，這有個小銅鈴！”林凡伸手掏出來，鈴口缺了個角，卻還能響，“叮鈴”一聲，脆得像山澗水。“這準是張老師媽掛的，”他把銅鈴掛在琴蓋內側，“修好後一掀蓋就響，跟打招呼似的。”
正忙著，小花舉著個油紙包跑進來，裡麵是剛出爐的糖火燒，熱氣把紙都洇透了。“張老師給的，”她往林凡手裡塞了個，“說她媽當年教孩子唱歌，就愛揣倆這玩意兒，誰唱得好就給誰。”
林凡咬了口，芝麻的香混著麵的甜，在嘴裡化開。他突然想起啥，從工具箱裡翻出三根舊木筷，削得跟琴鍵一般齊，往塌下去的鍵位上一安，居然嚴絲合縫。“妥了，”他試著按了按，“就是音色差點，對付著能響。”
下午，張老師拎著樂譜來了，見風琴後蓋敞著，趕緊湊過來看。林凡掀了琴蓋，銅鈴“叮鈴”一響，嚇得她往後躲了躲，隨即笑了：“跟我媽當年掛的鈴鐺一個聲兒！”她拿起《東方紅》的樂譜，手指點著簡譜唱起來，林凡跟著按琴鍵，雖然仨新鍵有點發僵，倒也磕磕絆絆湊出了調。
唱到“東方紅，太陽升”時，張老師突然哭了，眼淚掉在琴鍵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我媽當年就這麼教我們的，”她抹著眼睛，“那會兒沒鋼琴，就靠這風琴，全村孩子都會唱。”
劉老五他爹蹲在旁邊抽旱煙，煙袋鍋“吧嗒”響：“我記得！修水渠歇工時，你媽就搬著風琴去工地，一唱就是一下午，我們刨土都有勁了。”
傍晚，林凡給風琴刷了層清漆，棗紅色的琴身透著光，仨新鍵用紅漆描了邊，倒像特意做的記號。他把樂譜放進琴箱，又把那根炸藥引信書簽擱在譜子上，紅繩在昏黃的光裡晃，像根跳動的火苗。
二柱子搬來個舊木架，把風琴架起來，擺在鋪子最顯眼的地方。路過的人都進來瞅，李大爺摸著琴蓋直咂嘴：“這玩意兒比廟裡的鐘還神，能把老日子都唱回來。”
天剛蒙蒙亮，林凡就被風琴的銅鈴聲鬨醒了。不是風吹的，是二柱子那小子在院裡瞎折騰，手欠地掀著琴蓋玩，“叮鈴叮鈴”響得人耳朵癢。
“你再掀一下試試？”林凡扒著窗戶喊，二柱子手一縮，琴蓋“啪”地合上，倒把自己嚇了一跳，傻笑著撓頭：“凡哥，我看這風琴上落了灰，想擦擦。”
林凡套上衣裳出來，見二柱子正踮腳夠琴頂，手裡攥著塊乾抹布。琴蓋上果然蒙了層薄灰，是夜裡起的霧打濕的。“用濕布擦，”他扔過去塊抹布，“彆把清漆擦花了，昨兒剛刷的。”
二柱子剛擦了兩下，突然指著琴蓋內側喊：“凡哥你看！這銅鈴上掛著根線頭！”林凡湊過去瞅，還真是，細得像棉線，纏在鈴舌上，難怪剛才響得有點悶。“估計是刷漆時沾的，”他用鑷子小心翼翼挑下來，“這下清亮了。”
正說著，張老師挎著個竹籃來了，籃子裡是剛蒸的槐花糕，白花花的透著點綠。“給孩子們帶的，”她往石桌上擺，“村小學要搞紅歌比賽，想借風琴去排練，孩子們聽說能彈老風琴，激動得半夜沒睡。”
林凡趕緊把風琴蓋打開：“隨時能搬，就是那仨新鍵有點硬，彈的時候得用點勁。”張老師試著按了按，“哆”的一聲，音不算準，卻透著股子實在勁兒，跟當年她媽彈的一個味兒。
“就它了，”張老師笑得眼角堆起褶子，“比電子琴有魂。我讓學生們抬，你彆沾手，省得累著。”
說話間，幾個半大孩子湧進院，背著書包，眼睛直勾勾盯著風琴。領頭的小姑娘紮著倆小辮，仰著臉問：“爺爺，這就是能彈出《東方紅》的琴嗎？”林凡樂了：“是啊，彈得好不好，就看你們唱得賣不賣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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