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無休無止。
周塵推著那輛沉重如廢鐵的電瓶車,每一步都像是跋涉在粘稠的泥沼裡。胃裡那塊冰冷的、混合著油膩和餿味的“食物”沉沉墜著,每一次顛簸都帶來一陣翻攪的惡心感,灼痛感並未完全消失,隻是被一種麻木的飽脹暫時掩蓋。身體深處那微弱的新生暖流,如同一條冰冷溪流中的小火苗,頑強地燃燒著,緩慢地流轉,一絲絲微弱的熱量艱難地抵抗著無孔不入的寒意,也在悄然分解、轉化著胃裡那些汙穢的能量。
右臂的劇痛和麻木依舊,像一根冰冷的鐵棍焊在肩膀上,每一次身體的晃動都牽扯著神經,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他隻能用左手死死抓住車把,將身體的重量儘可能壓上去,才能勉強維持平衡,不至於一頭栽倒在冰冷的雨水中。
花溪苑3棟那破敗的輪廓終於在愈發濃重的雨幕中顯現出來。黑洞洞的單元門如同巨獸的咽喉,吞噬著微弱的燈光。周塵將電瓶車再次艱難地停在那個窄小的雨棚下,鏈條鎖發出生澀的摩擦聲。他靠著冰冷的牆壁喘息了片刻,積攢起一點可憐的力氣,才拖著腳步,再次踏入那彌漫著黴味和潮濕氣息的樓道。
聲控燈依舊罷工。手機徹底報廢,失去了最後的光源。他隻能扶著冰冷、布滿灰塵的牆壁,一步一挪,在絕對的黑暗中向上攀登。五樓轉角處,那張褪色的、畫著扭曲朱砂符籙的黃紙,在記憶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帶來一絲揮之不去的陰冷感。
終於摸到702門口。冰冷的鐵皮門緊閉著,門上倒掛的“福”字在黑暗中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周塵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門邊——他之前小心翼翼放置包裹的地方。
空的。
冰冷的水泥地上,隻有一小灘被雨水打濕的痕跡,包裹早已不翼而飛。
心,猛地一沉。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真的被人拿走了…或者…
他不敢想下去。王大胖那張唾沫橫飛的胖臉和冰冷的威脅瞬間浮現在腦海,胃裡的沉墜感仿佛又加重了幾分,帶來一陣悶痛。他伸出左手,帶著最後一點不甘,用力拍打著冰冷的鐵門。
“哐!哐!哐!”
沉悶的響聲在死寂的樓道裡回蕩,震得他自己手掌發麻。
“張先生!開開門!快遞!”他嘶啞地喊著,聲音在空曠中顯得格外微弱。
回應他的,隻有一片死寂,以及樓道外永不停歇的雨聲。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過腳踝,向上蔓延。他靠在冰冷的鐵門上,疲憊感排山倒海般襲來。饑餓感在短暫的退潮後,伴隨著胃裡那汙穢食物的不適感,再次隱隱抬頭。身體的劇痛,精神的巨大壓力,還有眼前這無法解決的困境,幾乎要將他壓垮。
下去?怎麼麵對王大胖?告訴他包裹丟了?等著被扣光工資甚至掃地出門?他現在身無分文,手機報廢,連住的地方都成問題……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仿佛被刻意壓抑過的“嗚嗚”聲,從樓上更黑暗的地方傳來。
聲音很細,帶著一種幼獸般的無助和痛苦,斷斷續續,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周塵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抬起,望向通往天台的、更加陡峭狹窄的樓梯。那聲音,似乎來自樓頂?是貓?還是…彆的什麼東西?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混亂的腦海:包裹!會不會被什麼東西叼走了?比如…野貓?
這個想法荒謬卻又帶著一絲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他幾乎沒有猶豫,左手扶著牆壁,腳步踉蹌地朝著通往天台的樓梯挪去。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但他顧不得了。那包裹,是他現在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通往天台的鐵門虛掩著,鏽蝕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一股更加陰冷、帶著濃重灰塵和雨水腥氣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周塵一個哆嗦。
天台空曠而破敗。廢棄的太陽能熱水器支架歪斜著,如同巨獸的骨架。積水的窪地在黑暗中反射著微弱的、來自城市遠處的光汙染。雨水密集地敲打著水泥地麵,發出單調的嘩嘩聲。
那“嗚嗚”聲變得清晰了一些,就在天台角落,一堆廢棄的磚塊和破爛木板後麵。
周塵屏住呼吸,忍著右臂的劇痛和胃部的不適,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過去。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順著臉頰流下。
他繞到那堆破爛後麵。
眼前的情景讓他微微一怔。
不是什麼叼走包裹的野貓或怪物。角落裡,一個用破爛塑料布和硬紙板勉強搭成的、搖搖欲墜的窩棚,勉強遮擋著風雨。窩棚前的地上,蜷縮著一隻不大的貓。
那是一隻很普通的狸花貓,但此刻的狀態極其糟糕。它渾身濕透,毛發臟汙粘連,瘦得皮包骨頭,肋骨清晰可見。它的一條後腿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已經斷了,傷口處血肉模糊,沾滿了汙泥和雨水,隱約可見森白的骨頭茬。它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顫抖,每一次顫抖都牽動著斷腿,讓它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它的眼睛半睜著,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充滿了極致的痛苦、恐懼和一種瀕死的茫然。它的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劇烈的起伏,仿佛隨時會斷掉。在它身下,一小灘渾濁的血水被雨水不斷稀釋、衝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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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詭異的是,這隻貓的周圍,空氣似乎格外陰冷。周塵身體深處那股微弱的新生暖流,在靠近這隻貓時,竟然不受控製地微微加速流轉起來,傳遞出一種模糊的、類似“吸引”又帶著“排斥”的奇異感覺。仿佛這隻垂死的生靈身上,正散發著某種…與那青銅碎片同源、卻微弱混亂得多的…氣息?是痛苦?是恐懼?還是…即將到來的死亡本身?
貓似乎察覺到了周塵的靠近,它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瞳孔死死盯住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喉嚨裡發出威脅性的、嘶啞的“嗬嗬”聲,身體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但斷腿的劇痛讓它瞬間癱軟下去,隻能徒勞地呲著牙,露出染血的牙齦,做最後的、虛弱的恐嚇。
周塵看著這隻在死亡邊緣掙紮的貓,看著它眼中那熟悉的、如同自己之前感受過的痛苦和絕望,心中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冰冷的麻木和…饑餓感帶來的焦躁。
不是包裹。
浪費時間。
他失望地移開目光,胃裡那塊冰冷的油膩食物又開始隱隱作痛,帶來一陣反胃感。他轉身,準備離開這個晦氣的角落。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
“嗚…汪!”
一聲短促、凶狠、帶著濃重警告意味的低吼,猛地從通往天台的樓梯口方向炸響!那聲音低沉沙啞,穿透雨幕,帶著一種老邁卻依舊凶悍的威懾力!
周塵悚然一驚,猛地回頭!
樓梯口昏黑的陰影裡,矗立著一個乾瘦佝僂的身影。那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工裝,外麵胡亂套著一件同樣破舊的軍綠色雨衣,雨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雨帽下沿露出的、如同刀刻般深刻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而鋒利的嘴唇。他手裡,緊緊握著一根磨得發亮的、頂端包著鐵皮的粗木棍,棍頭斜斜指向地麵,雨水順著棍身流下。
一股無形的、如同實質般的冰冷壓力,瞬間鎖定了周塵!那壓力並非源自超凡力量,而是來自一種經年累月、在底層掙紮求生所磨礪出的、近乎野獸般的警惕和凶戾!就像一頭守護著自己最後領地和獵物的老狼!
周塵的心臟驟然縮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雨帽陰影下,一雙冰冷、銳利、如同鷹隼般的眼睛,正死死地釘在自己身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審視、警告和…殺意!
這老頭…是人是鬼?什麼時候出現的?他守著這隻貓?
“哪來的小赤佬?”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從那雨帽下傳出,帶著濃重的地方口音,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冰碴子,“滾下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根包鐵皮的木棍,微微向上抬起了一寸,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塵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右臂的劇痛似乎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感暫時壓製。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左手下意識地想要摸向口袋——那裡空空如也,沒有任何防身的東西。胃裡的沉墜感也化作了冰冷的緊張。
他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我…我來找東西…一個快遞包裹,放樓下門口不見了…”
“包裹?”老頭的語氣帶著一絲嘲弄的冷意,雨帽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打量周塵狼狽不堪的樣子,“老子管你什麼包裹!這裡是老子的地盤!滾!彆驚著它!”他手中的木棍指向角落那隻奄奄一息的貓,動作間帶著一種奇異的、與其凶狠語氣不符的維護感。
“我隻是看看…”周塵試圖解釋,身體卻因為緊張和虛弱而微微顫抖。
“看個屁!再囉嗦,老子打斷你的腿,讓你跟它作伴!”老頭猛地踏前一步,包鐵皮的木棍重重頓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渾濁的積水濺起。那股老邁卻凶悍的氣勢如同實質的牆壁,狠狠壓向周塵!
周塵瞳孔一縮,心臟狂跳。他能感覺到這老頭絕不是在開玩笑!那眼神裡的冰冷和木棍上傳來的沉重感,都帶著一股亡命徒般的狠勁!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敢停留,那根棍子下一秒就會砸在自己身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更何況他現在這狀態,連一隻病貓都未必打得過,何況這個透著邪性的老家夥?
他毫不遲疑,猛地轉身,也顧不上右臂的劇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下通往天台的樓梯,腳步踉蹌,好幾次差點踩空摔倒。身後,那老頭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芒刺,死死釘在他的背上,直到他狼狽地衝下樓梯,衝進七樓那黑暗的樓道,那如芒在背的感覺才稍微減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