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裡的黴味混著灰塵,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周塵靠在冰冷的磚牆上,身體如同散了架又被粗糙地縫合,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在無聲地抗議。劫力反噬的冰冷死寂感並未退去,如同潛伏在骨髓深處的毒蛇,伺機啃噬他殘存的熱量。
但他口中咀嚼著那根鹹菜絲的動作,卻異常穩定。鹹、澀、微甜,還有一絲陽光曬過泥土的乾燥氣息,順著味蕾蔓延,像一束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黑暗裡固執地燃燒。這點微不足道的暖意,是他對抗無邊痛楚與虛無的武器。
他閉著眼,心神沉入一片死寂的丹田。那枚布滿裂痕的灰珠,黯淡得如同蒙塵的頑石,每一次他試圖引動《劫運道經》最基礎的引劫法門,都像是用鈍刀在龜裂的河床上挖掘,隻能引來一絲絲渾濁、駁雜的負麵氣息——恐懼的餘波來自爆炸現場)、深沉的怨念來自這片棚戶區積累的苦難)、還有無處不在的汙穢衰敗之氣。
這些氣息微弱且狂暴,如同帶著倒刺的砂礫,透過他皮膚上那些劫紋的裂口,艱難地、痛苦地滲入體內。過程緩慢而折磨,每一次氣息的湧入都伴隨著經脈撕裂般的劇痛和灰珠不堪重負的呻吟。湧入的能量杯水車薪,彆說修複傷勢,連稍稍壓製反噬都做不到。
周塵緊咬著牙關,鹹菜的鹹味在舌尖彌漫,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混著泥漿滑落。他沒有停止。這徒勞的努力,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繩索。他像一塊被投入汙水泥潭的頑石,沉默地承受著衝刷,隻為不被徹底溶解。
不知過了多久,窩棚頂的破洞透進的光線由灰白變成了更深的靛藍。夜幕降臨。外麵的喧囂並未停歇,反而多了一些屬於夜晚的聲響——遠處模糊的警笛、近處野狗的吠叫、還有壓抑的爭吵和嬰兒的啼哭。棚戶區的夜,比白天更顯猙獰。
身體的劇痛稍有麻木,但一種更尖銳、更具體的痛楚從左肩胛骨下方傳來。周塵皺著眉,艱難地活動了一下左臂,一陣鑽心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他摸索著,隔著破爛的夾克,觸碰到肩胛骨附近一塊異常凸起、邊緣銳利的東西,深深嵌在皮肉裡,隨著心跳一跳一跳地刺痛。
是爆炸時飛濺的石片或者金屬碎片!
之前精神高度緊張,又被劫力反噬的劇痛掩蓋,此刻安靜下來,這處紮在肌肉深處的異物成了無法忽視的威脅。傷口在泥漿和汙物的浸泡下,已經開始紅腫發燙,傳來陣陣灼燒感。感染了!在這鬼地方,一個處理不當的感染,足以致命,比任何超凡追殺都更現實、更直接。
必須把它弄出來!
周塵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肺葉。他借著破洞透進來的微弱天光遠處路燈的餘光),在窩棚的角落裡摸索。手指觸碰到冰冷的、生鏽的金屬——一個被丟棄的、邊緣扭曲的鐵皮罐頭盒。他用力掰下一塊相對鋒利、邊緣薄如刀刃的三角形鐵片。
沒有火,沒有酒精,連乾淨的水都沒有。隻有無儘的汙穢和黑暗。
他撕開左肩破爛的衣服,露出傷口。借著微光看去,傷口周圍紅腫發亮,中心一個黑點,正是嵌入的鐵片尾部。皮膚下的肌肉微微痙攣。
周塵將那塊冰冷的鐵片在破爛的褲子上用力蹭了蹭,擦掉最明顯的泥垢。他拿起那包鹹菜,又撚起一根,放進嘴裡,用力咀嚼著,讓那鹹澀的味道刺激著神經,抵抗即將到來的劇痛。
然後,他低下頭,牙齒咬住夾克破爛的領口。右手握著那冰冷的、粗糙的鐵片,對準傷口中心的黑點,猛地刺了下去!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擠出!身體劇烈地一顫!鐵片粗糙的邊緣割開紅腫的皮肉,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鮮血瞬間湧出,混著暗黃色的膿液。
沒有停頓!周塵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他憑著對身體的精準感知這或許是劫力沉寂後唯一留下的“遺產”),右手穩定而精準地操控著鐵片,如同最冷酷的外科醫生,在黑暗中摸索著鐵片嵌入的深度和角度。每一次微小的撥動,都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痙攣。
鐵片與骨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
劇痛如同海嘯,一波波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意識。眼前陣陣發黑,鹹菜的味道早已被血腥和鐵鏽味取代。但他緊咬著衣領,右手穩如磐石。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不能昏過去!昏過去就完了!
終於!指尖傳來一聲輕微的“哢噠”感!鐵片的尖端似乎撬動了那嵌入的異物!
周塵猛地發力!
噗嗤!
一塊沾滿血汙和黑泥、邊緣銳利的、約莫指甲蓋大小的鐵片,被他硬生生用那粗糙的鐵皮刀剜了出來!帶出一大股暗紅的血液和膿液!
劇烈的疼痛瞬間達到頂點,又如同潮水般退去一部分,留下一種虛脫般的麻木和眩暈。周塵眼前徹底一黑,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差點栽倒。他大口喘著粗氣,如同離水的魚,汗水浸透了全身,混著血水和泥漿,粘膩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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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丟掉那塊染血的鐵片,用顫抖的手抓起一把窩棚角落相對乾燥的塵土這幾乎是唯一能找到的“敷料”),狠狠按在汩汩冒血的傷口上!塵土瞬間被血液浸透,形成一層粗糙的、帶著劇痛的血痂。
粗陋、原始、野蠻的處理方式。感染的風險並未解除,但至少暫時止住了流血,取出了致命的異物。
做完這一切,周塵如同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癱軟在冰冷的泥地上,隻剩下沉重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肩上的傷口,帶來新的痛楚。但他嘴角卻扯出一個微弱的弧度,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活下來了。靠自己,靠意誌,靠這底層求生最原始的本能。
他摸索著,再次撚起一根鹹菜絲,放進嘴裡。鹹澀的味道在極度疲憊和劇痛後的麻木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回甘。這包鹹菜,不僅是他給小囡的希望,此刻也成了維係他自身生命線的“靈丹妙藥”。
就在他閉目喘息,努力平複心跳時,窩棚那扇歪斜的木板門外,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刻意壓低、卻帶著明顯惡意的交談聲。
“……媽的,今天真是邪了門了!黑水街那邊炸了鍋,聽說炸出個大坑,還冒黑煙!條子把那邊都封了!”
“管他娘的!天塌下來也得吃飯!這片棚子今天還沒‘開張’呢!老刀把子說了,這兩天風聲緊,水糧得加倍!”
“就是!那些新來的‘泥腿子’指爆炸後被疏散到這裡暫避的流民),身上多少有點值錢玩意兒,或者口糧!”
“動作快點!挨個‘過篩子’!敢藏東西的,打斷腿扔臭水溝!”
腳步聲停在了周塵藏身的窩棚外。一隻沾滿泥濘的、穿著破舊勞保鞋的大腳,“哐當”一聲,粗暴地踹在搖搖欲墜的木板門上!
本就歪斜的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向內猛地彈開,撞在裡麵的雜物上,揚起一片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