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暗流都市·潛鱗
山風在身後嗚咽，帶著草木的清氣與泥土的微腥，卻無法吹散周塵心頭的凝重。他站在最後一道山梁上，腳下是最後一片未被城市鋼鐵叢林完全吞噬的雜樹林，再往前，便是被高牆、鐵絲網和刺眼燈光切割得棱角分明的城市邊緣。
清晨雨後山林的清新自由感已成過往。此刻，夜色如墨，城市的燈光並非溫暖，而是帶著一種冰冷的、戒備森嚴的蒼白。探照燈的光柱如同巨大的觸手，在封鎖線內外反複掃掠，將一切試圖逾越的陰影撕得粉碎。高聳的哨塔上，隱約可見持槍巡邏的黑影，更遠處，低沉的無人機嗡鳴聲像煩人的蚊蚋，在夜空中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磐石…龍組…”周塵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棚戶區瀕死的記憶和青瑤最後的警告在腦海中交織——“帶著那‘鑰匙’，遠離人煙，遠離地脈交彙之所，遠離…古老的遺跡。”然而，他彆無選擇。這座城市，對他而言已不再是家園，而是一座張開巨口的囚籠，一座布滿天羅地網的狩獵場。他身上的“穢泉通寶”在貼近城市時，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遠比山林駁雜濃烈的怨憎、焦慮與絕望，在貼身口袋裡傳遞著一種沉悶的、帶著渴望的悸動，像一顆不祥的心臟。他下意識地隔著衣物按了按胸口，那裡貼身藏著小陶瓶裡珍貴的“安魂引燈油”，冰涼的感覺暫時撫平了古錢的躁動。左肩的傷口在青瑤的神藥作用下，隻餘下結痂的麻癢感，行動已無大礙。丹田內，灰珠裂痕依舊，但深處那點灰氣凝實流轉，應劫境巔峰的力量沉寂在軀殼之下，如同蓄勢待發的火山。
硬闖？那是找死。青瑤的警告猶在耳邊，龍組的科技與道術結合，絕非個人之力能輕易對抗。他的劫力詭譎莫測，但並非無敵，更經不起消耗戰，尤其是安魂引燈油消耗一點便少一點。
周塵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遠處巨大的工業區輪廓。那是城市的邊緣地帶，高聳的冷卻塔噴吐著白煙，管道如同巨獸的血管虯結纏繞，巨大的廠房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燈火稀疏。那裡人員流動複雜，監控相對薄弱，更重要的是，空氣中彌漫的工業廢氣、機械運轉的噪音、以及無數工人彙聚的疲憊、麻木甚至怨氣，形成了一層天然的、渾濁的能量屏障，對他體內同樣駁雜的劫力而言，是最好的掩護。
“就從那裡進去。”周塵打定主意。他需要一個能完美融入城市底層陰影的身份。他褪下青瑤贈予的乾淨布衣，小心疊好收起這是恩情，亦是紀念），換上從棚戶區帶出來、已經破爛不堪但勉強蔽體的舊衣，又在泥濘的窪地和機油汙漬處滾了幾滾，讓身上沾滿油汙、塵土和刺鼻的工業氣味。他收斂起所有屬於修行者的鋒芒，眼神變得渾濁、疲憊，甚至帶上了一絲底層勞工特有的麻木，腰微微佝僂，步履沉重蹣跚，活脫脫一個剛從某個高強度黑作坊裡鑽出來、累得隻剩半條命的苦力。
調動體內一絲微不可察的劫力，並非用於攻擊或防禦，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導其扭曲自身存在感。這不是隱身，更像是一種“厄運”的暗示，讓電子設備的焦點、巡邏者的視線本能地想要從他身上滑開，如同避開一塊路邊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汙穢石頭。他小心翼翼地將這絲劫力控製在最低限度，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覺到胸口的“穢泉通寶”似乎被這同源的力量吸引，微微發燙，傳遞出一絲貪婪的意念。而貼身小陶瓶中，那琥珀色的粘稠燈油，也極其緩慢地消耗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鬆脂清香逸散。這是維持偽裝的代價，也是壓製古錢必須付出的消耗。
他如同一條融入泥沼的枯葉，借著夜色的掩護和工業區邊緣複雜地形的陰影廢棄管道、堆積如山的工業廢料、鏽蝕的金屬框架），向著燈火管製區與工業區交界處的一道破損鐵絲網缺口潛去。缺口附近有明顯的修補痕跡，但顯然又被什麼人或許是偷運物資的工人，或許是其他潛入者）悄悄破壞了。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汗水和鐵鏽混合的味道。
就在他即將穿過缺口時，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工業噪音完全掩蓋的“嘀嘀”聲從上方傳來。周塵瞳孔微縮，肌肉瞬間繃緊，猛地將身體緊貼在一根巨大的、布滿冷凝水的生鏽管道後麵。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一架僅有巴掌大小、塗著啞光黑的微型無人機，悄無聲息地從管道上方不足三米處掠過，其底部一個微小的晶體鏡頭閃爍著幽藍的光，正對著缺口區域進行高精度掃描。
“磐石”的獵犬！周塵屏住呼吸，心臟如擂鼓。劫力運轉到極致，全力扭曲自身氣息，甚至將一絲冰冷的、帶著“設備失靈”暗示的“厄運”纏繞上那無人機精密的感應器。無人機的鏡頭似乎頓了一下，掃描的光束在他藏身的管道區域來回掃了兩遍，幽藍的光點在他藏身的陰影邊緣停留了半秒，周塵甚至能“感覺”到那股冰冷的探測波掃過身體。最終，光束移開，無人機轉向下一個區域，嗡鳴聲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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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浸濕了周塵的後背，緊貼著冰冷的管道。好險！這無人機的探測精度遠超他的預估，若非劫力特性詭譎，加上管道冷凝水汽和工業廢氣形成的天然乾擾場，剛才恐怕就暴露了。龍組的布防，比想象中更嚴密、更科技化，青瑤的警告絕非虛言。
他不再猶豫，如同鬼魅般迅速穿過缺口，一頭紮進了工業區巨大而混亂的陰影之中。
巨大的廠房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轟鳴的機器聲浪是它永不停歇的呼吸，震得地麵都在微微顫抖。空氣裡混雜著濃重的機油味、金屬切削液的刺鼻氣息、焊接產生的臭氧，還有濃得化不開的人體汗味和廉價飯菜的餿味。周塵佝僂著背，步履沉重地混在下夜班的人流裡。這些工人大多眼神空洞麻木，滿臉油汙和疲憊，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廠區邊緣那片擁擠破敗、如同鴿子籠般的低矮宿舍區。
周塵的目標不是宿舍。他像一條感知水流變化的遊魚，在人流的縫隙中無聲穿梭，拐進一條堆滿廢棄齒輪、扭曲鋼板和散發著怪味的油桶的狹窄小巷。巷子深處，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奇特的能量波動，混雜在濃烈的工業廢氣中，帶著一絲陰冷、陳腐的香火氣和…血腥味？那是“鬼市”的氣息！青瑤在臨彆時曾隱晦提及，城市底層陰影中流通著超凡物品的地下黑市，那是他尋找救小囡藥物的唯一希望。
巷子儘頭，一扇鏽跡斑斑、幾乎與牆壁融為一體的鐵門虛掩著，門口陰影裡蹲著兩個身材魁梧、穿著沾滿油汙的工裝卻眼神精悍如狼的漢子，像兩尊門神。他們看似在抽煙閒聊，但吞吐煙霧的間隙，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巷口的人。
周塵走到近前，立刻被其中一人伸出粗壯的手臂攔住。那人叼著煙，上下打量著他，目光在他破舊得看不出原色、散發著機油和汗臭的衣服和刻意弄臟、帶著淤青的臉上停留片刻，毫不掩飾鄙夷地啐了一口：“乾什麼的？滾遠點，這裡不是你這種癟三該來的地方。”
“討口飯吃。”周塵的聲音嘶啞乾澀，帶著濃重的疲憊和底層口音，“聽…聽工頭老疤說，裡麵…有些‘硬貨’路子，能換錢。”他刻意用了底層黑話，同時，一絲極其微弱、帶著“破財”暗示的劫力悄無聲息地纏繞上那漢子揣在工裝褲兜裡的手腕。
那漢子眉頭一皺，剛想怒罵，卻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褲兜，感覺那裡似乎空落落的其實錢包還在），一種莫名的煩躁和“今天要倒黴”的預感湧上心頭。他狐疑地再次打量周塵，對方那副衰樣實在不像有油水，但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氣感讓他心裡有點發毛。
“規矩懂嗎？”另一個漢子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進門費，或者…亮出點夠分量的東西。空手套白狼？找死！”他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做了個撚鈔票的動作。
周塵沉默地從懷裡隔著破舊的內襯）摸出一樣東西。不是錢，而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邊緣有些焦黑卷曲、材質非金非玉的暗黃色殘符。符籙本身的靈力早已散儘，如同死物，但材質堅韌異常，上麵殘留的朱砂符文線條扭曲詭異，透著一股古老而邪異的氣息。這是他在山間休養時，清理隨身物品發現的，可能是當初在棚戶區反殺邪修或地痞時無意中卷入的。青瑤看到時，曾淡淡評價：“陰山派的引煞殘符，符文已毀，但材質尚可，在黑市或許能換點破爛。”
他將這毫無靈力波動的殘符遞過去。
兩個漢子看到符籙，眼神瞬間變了。鄙夷褪去，換上一種審視和凝重。接過符籙的漢子手上有道猙獰的刀疤）仔細摩挲著那奇特的材質，觸手冰涼堅韌，絕非紙張。他又對著巷口昏暗的光線看了看上麵殘留的、如同鬼畫符般的暗紅線條，臉上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這東西，看著就邪門！
“在這等著。”刀疤臉漢子丟下一句，拿著殘符轉身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閃了進去。鐵門開合的瞬間，一股更濃鬱的、混雜著各種奇異氣味的渾濁氣流湧出。
等待的時間不長，卻格外壓抑。巷子外工業區的巨大噪音似乎被隔絕了，隻剩下鐵門後隱約傳來的、如同鬼市特有的、壓抑的嘈雜人聲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能量低鳴，仿佛無數細小的蟲豸在黑暗中爬行。另一個漢子臉上有麻子）緊緊盯著周塵，手看似隨意地插在工裝褲兜裡，但周塵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肌肉的緊繃和兜裡硬物的輪廓——槍！
鐵門再次打開，刀疤臉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側身讓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算你走運，符老說東西有點年頭，夠抵一次。進去吧，眼睛放亮點，手腳乾淨點，惹了麻煩，”他頓了頓，眼神凶戾，“沒人給你收屍，骨頭渣子都給你揚了。”他警告道，同時將一個小小的、刻著扭曲鬼臉、入手冰涼陰沉的黑色木牌塞到周塵手裡。“憑這個進出，丟了或弄壞，後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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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塵接過木牌，點點頭，不再多言，佝僂著背，一步跨進了鐵門。
門後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瞬間將人拉入另一個光怪陸離、詭譎陰森的維度。
這裡似乎是利用巨大廠房地下廢棄的通風管道和維修通道空間改建而成。空間異常開闊高聳，如同地下溶洞，但光線極其昏暗，隻有牆壁上間隔很遠才掛著一盞盞散發著慘綠色或昏黃色光芒的、造型奇特的燈籠——有的燈罩薄如蟬翼，紋理詭異似人皮；有的則用某種慘白的獸骨鏤空雕刻而成，內裡的火焰跳躍如同鬼眼。這些妖異的光源勉強照亮方寸之地，反而將更遠處的深邃黑暗襯托得更加恐怖。空氣渾濁不堪，濃烈得令人窒息，混雜著濃重的黴味、劣質線香焚燒的刺鼻煙味、各種草藥有些帶著腥氣）的混合氣味、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屬於超凡材料的奇異氣息金屬的冷冽、礦物的土腥、異獸的膻臊等）。
通道兩側擠滿了簡陋的地攤。攤主們形形色色，罩在寬大黑色鬥篷裡隻露出蒼白下巴的；穿著破舊道袍或僧衣、眼神閃爍念著含糊經文的；滿身猙獰紋身、肌肉虯結、凶神惡煞的幫派打手；甚至還有臉上塗著油彩、掛著獸牙骨飾、眼神野性的部落裝束者。攤位上擺放的東西更是五花八門，令人頭皮發麻：
散發著微弱、不穩定熒光的、形狀不規則的“靈石”碎塊，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鋪著褪色紅絨布的盒子裡，旁邊標著令人咋舌的價格。
一疊疊畫著朱砂或暗紅符文的黃紙、黑紙甚至皮紙符籙，有的靈光內蘊流轉，有的則氣息晦澀陰邪，甚至帶著血腥氣。
浸泡在渾濁、泛著詭異色澤液體裡的不知名生物器官——乾癟的眼球、扭曲的爪子、布滿鱗片的肉塊，散發著令人作嘔又心悸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