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維亞的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鹹腥的海風裹挾著香料和腐爛垃圾的味道,在迷宮似的的街巷裡橫衝直撞。
胡振邦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本地特色的短褂,戴著破舊的鬥笠,汗水沿著鬢角滑落,浸濕了粗布衣領。
他步履沉穩,混跡在嘈雜的人流裡,像一滴水融入了渾濁的河流,毫不起眼。
隻有那雙隱藏在鬥笠陰影下的眼睛,銳利如鷹隼,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周圍的一切。
胡振邦此行的代號是“歸巢燕”。任務隻有一個,找到散落在達維亞這座巨大蟻穴裡的華人同胞,像蜘蛛一樣,將那些驚惶、憤怒卻又孤立無援的絲線,重新編織成一張堅韌的抵抗之網。
穿過喧囂的魚市,腥臭撲鼻。胡振邦在一個賣劣質茶水的攤子前停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涼茶喝了起來。
攤主是個乾瘦的老頭,姓王,胡振邦昨天剛“偶然”幫他扶起過被爪瓦兵踢翻的茶攤。
“老王叔,生意還好?”
胡振邦用帶著點閩南口音的本地話問道,聲音低沉平緩。
老王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愁苦。
“好?好個屁!李小兄弟,你是不知道,這兩天人心惶惶!街口老陳家的後生,昨天下午出去上工,到現在都沒回來!還有碼頭那邊的阿強一家…唉,聽說也被‘請’走了!”
“請走?”
胡振邦啜飲著苦澀的涼茶,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街角幾個懶散蹲著的爪瓦仆從軍士兵。
“什麼人請的?工頭?”
“呸!什麼工頭!”
老王啐了一口,眼神裡充滿了恐懼。
“是‘黑狗’!還有‘太君’!說是……說是征調勞力!可征調哪有這樣半夜三更踹門抓人的?連老人小孩都不放過!我看呐…”
老王向著胡振邦湊得更近一些,聲音細若蚊呐。
“就是抓人!抓我們華人!”
胡振邦端著茶碗的手穩如磐石,心裡卻是微微一沉。
他昨天在碼頭區就嗅到了異常。幾個平時聚集華工的窩棚空了,門口散落著被踩碎的廉價家什。
當時胡振邦以為是普通的地痞勒索或工頭欺壓,現在看來,範圍更大,性質更惡劣。
“老王叔,知道被抓去哪了嗎?”
胡振邦放下空碗,在桌上排出幾枚臟兮兮的硬幣。
老王飛快地收起錢,搖搖頭,眼神裡儘是惶恐。
“不知道…誰敢打聽?被抓走的人家,門上都貼了封條!還有狗看著!”
指了指街對麵一條狹窄、散發著尿騷味的巷子。
“老陳家就在那巷子最裡麵…現在…唉!”
胡振邦微微點了點頭,沒再多問,壓低鬥笠,彙入人流。他需要親眼確認。
胡振邦並沒有直接走向那條巷子,而是繞了幾個彎,在一個賣廉價布料的攤子前停下,假裝挑選布料,眼角餘光卻始終鎖定那條巷口。
果然,巷子深處,一扇破舊的木門上,赫然貼著印有倭軍膏藥旗和爪瓦仆從軍標誌的白色封條!
兩個穿著土黃色軍裝、斜挎著老式步槍的爪瓦兵,正叼著劣質香煙,懶洋洋地靠在巷口的牆上,眼神凶狠地打量著過往行人,像守著陷阱的鬣狗。
目標確認,但胡振邦沒有停留,轉身彙入另一條更擁擠的街道,他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找到串聯的節點。
傍晚,胡振邦來到了達維亞老城區邊緣一片破敗的華人聚集區。
這裡房屋低矮擁擠,汙水橫流。在一間散發著草藥味的昏暗小屋裡,胡振邦見到了一個人,陳老板的母親,汪阿婆。
阿婆年逾古稀,眼睛渾濁,但精神尚可,是這片區裡少有的還有膽氣敢說話的老人。
陳老板此人前文提到過,是本地比較成功的商人,也是他帶著一幫華人一直在和倭人、爪瓦人作鬥爭。
所以,胡振邦決定先和陳老板合作,以陳老板的現在華人圈子裡的威望,肯定能集合不少有誌士的華人。
“李先生…”
汪阿婆聽完胡振邦的來意後,緊緊抓著他的手,枯瘦冰涼的手指很有力,渾濁的眼睛裡燃燒著憤怒和絕望。
“他們…他們不是人啊!半夜砸門進來,見人就抓!我兒子護著他媳婦和娃兒…被那些黑狗用槍托砸得頭破血流!“
”我那小孫子才八歲,嚇得尿了褲子,哭喊著要阿爸,也被他們像拖死狗一樣拖走了!”
老人的聲音嘶啞,身體因為激動微微顫抖著。
胡振邦反手握住老人冰涼的手,傳遞著無聲的力量。心裡卻在瘋狂臥槽,沒到陳老板居然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