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山莊書房來一趟。”
“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昨晚泥高縣,到底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最後幾個字,胡力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紮在吳明倫的心上。
屏幕裡,吳明倫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嘴唇哆嗦著,吳明倫明顯是想說什麼辯解的話,但在胡力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慌亂地點頭。
“是…是!團長!我…我馬上到!馬上到!”
視頻通話被胡力乾脆利落地掛斷。
書房裡陷入一片死寂。
胡力握著手機,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他抬起頭,看向同樣一臉凝重、證實了心中猜測的張德輝兄弟,眼神冰冷。
“看來,我們這頓飯,得等等再吃了。”
三人移步餐廳。
山莊的餐廳寬敞明亮,透過落地窗能看到精心打理的花園,陽光正好,但這明媚的光線卻無法驅散幾人眉宇間的陰霾。
“張叔,姑父,先坐吧。”
胡力拉開椅子,聲音恢複了平穩,但那份沉甸甸的質感並未消失。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服務人員。
“菜備著,等吳總統到了再上。”
“是,先生。”
服務人員悄無聲息地退下,關上了厚重的餐廳門。
三人落座。張德輝坐在胡力左側,張德明在右側。紅木餐桌上鋪著潔白的桌布,銀質餐具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光,與此刻的氣氛格格不入。
胡力沒有碰桌上的茶壺,而是身體微微前傾,雙手十指交叉擱在桌沿,目光掃過兩位長輩。
“張叔,姑父...”
胡力開門見山,語氣裡沒有絲毫家醜不可外揚的顧忌。
“現在能詳細說說嗎?你們的人…到底看到了什麼?或者說,感覺到了什麼不尋常?”
張德輝和張德明再次飛快地對視了一眼。張德明性子更急,但這次他沒有先開口,而是看向自家大哥,顯然在情報分寸上,他更信賴張德輝的判斷。
張德輝端起麵前的茶杯,沒有喝,隻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溫熱的杯壁,似乎在斟酌措辭。
眉頭微蹙,眼神裡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小力!”
好一會後,張德輝終於開口。
“我們的人,確切地說,是我們在佤邦地區負責…嗯…了解當地動態的同誌,昨晚確實觀測到了泥高縣方向的異常火光。”
頓了頓,張德輝似乎在回憶報告的具體細節。
“報告描述,那火光不是尋常火災那種偏橙紅色的火焰,而是呈現出一種…更亮、更偏白熾的顏色,在午夜時分衝天而起,持續時間遠超一般的山林或建築火災。”
“最重要的是,根據光線的強度和方向判斷,源頭位置非常準確地指向了泥高縣東南角那片區域,那裡,據我們所知,是新建不久的度假山莊。”
胡力的眼神隨著張德輝的敘述變得越來越冷峻。他沒有打斷,隻是放在桌下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了些。
張德明忍不住補充道。
“而且,小力,動靜太大了!我們的人離著十幾公裡,都能看見,說明火勢很大,並且沒有得到及時的撲救。”
邊說邊用手比劃著,張德明表情凝重,強調著那不同尋常的“感覺”。
張德輝放下茶杯,看向胡力,眼神坦然而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
“小力,你知道,以我們的立場和工作性質,在鄰國,保持一定程度的…‘了解’,是職責所在,也是必要的風險管控。這並非不信任,而是…”
微微停頓,張德輝似乎在尋找更合適的詞語。
“…一種國際關係中的常態。若非把你當成真正的‘家裡人’,今天這些話,我們是絕不會出口的。這本身就已經是逾越了界限。”
胡力聽完,臉上沒有任何被冒犯的慍怒,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理解但並無溫度的笑意。
向後靠進椅背,姿態看似放鬆,但那緊繃的下頜線卻暴露了他的真實情緒。
“張叔,姑父,你們多慮了。”
胡力的聲音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
“‘家裡人’在‘外麵’放個眼睛耳朵,天經地義。換做是我,也會這麼做。”
“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這是國與國之間最基本的‘功課’。你們不說,我也能猜得到幾分。我生氣的點,根本不在這裡。”
胡力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穿透餐廳的空氣,仿佛已經看到了正在路上狼狽趕來的吳明倫。
“我生氣的是,這麼大的動靜,這麼不尋常的跡象,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老吳!他居然敢不報!”
“還要我通過你們二位‘外人’才知道!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這才是不可原諒的疏漏!或者…是愚蠢的隱瞞!”
最後幾個字,胡力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冰冷的怒意。
張德輝默默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胡力的憤怒點。他當然明白,胡力能坦然接受“家裡人”在緬國有眼線,是因為這符合國際關係的邏輯,是“國”與“國”之間的必然。
但吳明倫作為胡力在緬國的最高代理人,隱瞞如此重大的突發事件,性質就完全不同了,這是對胡力權威和掌控力的直接挑戰和忽視。
可是胡力不能、也無法向張德輝兄弟解釋吳明倫的絕對忠誠源於係統,隻能把怒火集中在“隱瞞”這件事本身。
張德明則重重歎了口氣,搓了搓臉。語氣裡充滿了憂慮。
“唉,小力,你明白就好。我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具體發生了什麼,恐怕隻有等老吳來了才能揭開蓋子。但願…彆是什麼捅破天的大事。”
餐廳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襯得室內氣氛更加壓抑。
胡力沒再說話,隻是用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輕響,目光沉沉地盯著餐廳入口的方向,仿佛要用目光把門燒穿。
張德輝端起涼了些的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眼神若有所思。
張德明則顯得有些焦躁,不時看看手表,又看看緊閉的大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空氣仿佛凝固了。
精美的菜肴香氣隱約從廚房方向飄來,卻無人有心思去關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幾分鐘,也許更久。終於,餐廳厚重的雕花木門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門口,吳明倫氣喘籲籲地出現了。他比視頻裡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
之前一直精心梳理的頭發徹底亂了,幾縷發絲貼在汗濕的額角。
昂貴的外套皺巴巴地搭在手臂上,裡麵的白襯衫領口大開,領帶歪斜。
那張臉更是憔悴得嚇人,眼袋浮腫,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充滿了疲憊和一絲怒意。
吳明倫甚至沒顧上擦去額頭上不斷滾落的汗珠,眼神掃過餐廳,最終定格在麵沉似水、眼神如冰的胡力身上。
“團…團長!張大使!張武官!”
吳明倫的聲音嘶啞乾裂,帶著明顯的顫抖。他幾乎是踉蹌著撲到餐桌前,顧不上禮儀,雙手撐在桌沿才勉強站穩,胸膛劇烈起伏,仿佛剛剛跑完一場馬拉鬆。
胡力緩緩抬起頭,身體紋絲未動,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平靜地注視著狼狽不堪的吳明倫,沒有憤怒的咆哮,隻有一種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審視。
胡力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紮進吳明倫的心裡。
“老吳。”
“先坐,喝口水潤潤嗓子。”
“然後,把你捂了一晚上的東西。”
“原原本本。”
“一字不漏。”
“給我吐出來。”
“就從,泥高縣東南角,那場燒了半邊天的‘大火’開始。”
胡力的尾音落下,餐廳裡隻剩下吳明倫粗重的喘息聲,以及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