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胡玉珍的通話結束後,胡力緩緩放下了話筒,之前因為弄到飛碟而充斥心間的興奮和喜悅,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夾雜著憂慮、無奈和一絲自責的複雜情緒。
他靠在椅背上,沉默了許久,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單調的“篤篤”聲。
書房裡隻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蟲鳴和這令人心煩意亂的敲擊聲。
最終,胡力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猛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出了書房,來到了外麵的庭院。
初春的晚風還帶著涼意,吹拂著他略顯單薄的衣衫。
他站在廊下,遠眺著山莊外籠罩在暮色中的連綿山巒,它們沉默而巍峨,卻無法撫平此時他內心的波瀾。
胡力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啪”地一聲用打火機點燃。
橘紅色的火苗在昏暗中跳躍了一下,隨即化作一縷青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湧入肺腑,卻似乎並沒能驅散那份沉重。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眉頭緊鎖,目光深邃地望著遠方,仿佛要穿透這重重山巒,看到那片他魂牽夢繞的土地上正在發生的一切。
一支煙很快燃儘,胡力又默默地點燃了第二支。
直到第二支煙也隻剩下煙蒂,他才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將煙頭狠狠地按滅在旁邊的石質欄杆上,然後深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又緩緩吐出,仿佛要將胸中的鬱結之氣一並排出。
他轉過身,步伐比出來時更加堅定,重新回到了書房。
坐在書桌前,胡力略微平複了一下心情,再次拿起了那部保密電話,撥通了一個極少動用、但級彆極高的號碼。
電話接通音響了幾聲後,對麵被人接起,隨後傳來一個低沉、沙啞,帶著難以掩飾疲憊的中年男聲。
“喂,哪位?”
胡力聽到這個聲音,明顯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裡,電話那頭的人,不說一向是聲音洪亮,但卻中氣十足。
胡力迅速調整情緒,語氣帶著敬意開口道。
“張叔,是我,胡力。”
電話對麵,身處京城某處辦公室的張德輝顯然也愣住了,聽筒裡沉默了好幾秒,隻能聽到對方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顯然,胡力在這個時間點突然來電,讓他有些意外,也似乎猜到了什麼。
過了一會兒,張德輝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那疲憊感似乎更重了一些,他輕輕歎了口氣,問道。
“小力...你…知道了?”
胡力也歎了口氣,語氣低沉。
“嗯,剛剛和小姑通完電話…她問我要一批緊急藥品,順帶提了一嘴下麵糧食有些吃緊…我才知道。”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埋怨和心疼,頓了頓,胡力的語氣變得有些急促和不解。
“張叔,這麼大事,你為什麼不早點找我?家裡缺糧,我這彆的不敢說,糧食還是能想辦法的!”
電話那頭的張德輝發出了一聲更長、更沉重的歎息聲,那歎息裡充滿了無奈和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唉…小力啊,你的心,張叔知道,家裡也都記著。”
“你已經為家裡做得夠多的了…這些年,你送回來的糧食、藥品、還有那些關鍵的設備和技術,幫我們度過了多少難關,穩住了多少局麵…”
“可以說,沒有你的支持,我們很多工作展開展開都要艱難十倍、百倍!”
他的聲音帶著真摯的感激,但隨即又充滿了苦澀。
“糧食你也一直在持續供應,而且量很大,家裡首先保障了部隊和重點建設…”
“按常理說,應該是夠的,甚至應該能有不少結餘…可是…”
張德輝的聲音在這裡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帶著憤懣和痛心說道。
“可是架不住下麵有些地區,為了迎合所謂的‘高指標’、‘放衛星’,根本不顧實際情況,違背了最基本的實事求是原則!”
“地裡明明隻打了八百斤糧食,他敢報一千五,甚至兩千斤!這虛報的產量上去了,征購的任務自然就層層加碼壓了下來…”
“這…這簡直是在胡鬨!是在喝老百姓的血啊!”
張德輝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顯然對此深惡痛絕卻又感到無力。
他不是胡力,沒有上帝視角,更無法像胡力那樣清晰地知道某些曆史事件的詳細脈絡和最終走向。
他身處其中,感受到的是局部的混亂和全局的艱難。
胡力在電話這頭沉默地聽著,嘴唇緊抿,他確實有前世的記憶,知道這個時期會有一段艱難的歲月。
但他前世並非親曆者,對具體的細節、各地的實際情況、以及內部複雜的博弈和糾偏過程,所知也僅僅是來自後世一些籠統的、甚至可能失真的記載。
他原本以為,憑借自己持續不斷、遠超這個時代運輸能力的糧食輸入,至少可以很大程度上緩解這場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