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裡刺骨的寒氣似乎凝成了實質,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昏黃光線在李世民青白交加的臉上跳動,照出他嘴角肌肉不自然的抽搐。
李淵那句“逆子偷東西”的怒斥,如同在冰麵上又狠狠鑿開一個大洞,寒氣裹著無邊的尷尬洶湧而出。
“阿翁!”
魏小婉揉著惺忪睡眼,終於看清了眼前僵持的幾個人影。小臉上睡意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毫不掩飾的驚奇。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直直戳向僵在原地的李世民,聲音又脆又亮,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聖叔叔!你和大龍蝦在玩捉迷藏嗎?它怎麼被你抓住啦?”
“噗——”
魏叔玉實在沒繃住,喉嚨裡發出一聲怪響,旋即死死咬住下唇。
李淵幸災樂禍朝他豎起大拇指,眼神裡分明憋著快要炸裂的笑意。
一股滾燙的血“嗡”地一下全衝到頭頂,李世民耳朵裡嗡嗡作響。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帶著濃烈腥味的冰冷空氣嗆得他差點咳嗽。
看著父親李淵那張怒其不爭的老臉、女婿魏叔玉那副強忍古怪的表情、魏小婉天真無邪的疑問,最終落在了旁邊那個試圖把自己縮成一團、恨不得鑽進冰縫裡的小兒子身上。
“朕…”李世民喉嚨乾澀得發緊,聲音像是從冰縫裡擠出來。
“朕…朕是…咳!都是雉奴!”他突然拔高了聲調,仿佛找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猛地側身指著正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李治。
“是雉奴!是他饞!饞得在地上打滾!非鬨著要吃這大龍蝦!朕…朕也是被他纏得沒法子!這才…這才…”他卡住了,後麵“偷”字實在難以啟齒。
李治猛地抬起頭,小臉煞白,眼圈瞬間就紅了,寫滿了難以置信的巨大委屈:“父…父皇?!明明是您說…”
“閉嘴!”李世民一聲斷喝,如同驚雷在冰窖裡炸開,震得冰屑簌簌落下。
他臉上羞憤交加,隻能用帝王的威壓來掩飾這滔天的窘迫,“不是你說饞得睡不著覺?不是你扯著朕的袖子非要來?!”
李治癟著嘴,眼淚在眼眶裡瘋狂打轉,小身子抖得如同寒風中的落葉。
“唉喲喲!”
李淵拄著拐杖,一步三搖地晃了過來,那幸災樂禍的腔調簡直要溢出來。
“嘖嘖嘖,瞧瞧,瞧瞧!自己饞蟲勾起來了,還要栽贓給幾歲的娃娃!逆子啊逆子,你這臉皮,可比當年在晉陽起兵時還厚上三分!”
他走到那敞開的木箱前,伸出枯瘦的手指戳了戳裡麵堆疊的、覆蓋著厚厚冰霜的大龍蝦,又瞥一眼李世民手裡還在徒勞蹬腿的“罪證”。
李淵重重冷哼一聲,“出息!為了一口吃的,連祖宗的臉都不要了!”
攥著龍蝦的手猛地收緊,李世民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那隻可憐的大龍蝦似乎也感受到了帝王瀕臨爆發的羞怒,尾須劇烈地彈動了一下。
“父皇息怒。”魏叔玉終於上前一步,打破了這幾乎要將人凍僵的尷尬旋渦。
他微微躬身,微微上揚的嘴角露出一絲促狹,卻怎麼都藏不住。
“些許海味,實在不值當您親自跑這一趟。雉奴想吃,說一聲便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堆疊如山的木箱,“父皇後宮嬪妃眾多,兒臣知道那十馬車的海鮮不夠她們造。父皇與雉奴回宮時,幫叔玉帶一馬車送給長樂姐姐。”
魏小婉連忙插嘴道:“聖叔叔,幫婉婉帶一馬車海鮮送給皇後娘娘。”
隨著魏叔玉的話一出,冰窖裡的氣氛微妙地鬆動了些許。李淵也收了幾分看戲的刻薄,老眼在那些冰霜覆蓋的木箱上溜了一圈,似乎在估算著價值。
唯有李世民,臉色非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加難看了幾分。
魏叔玉這話聽著恭敬,實則句句都像軟釘子!
什麼叫“不值當親自跑”?什麼叫“說一聲便是”?
這混小子分明是在說:您老想要,開個口就行,何必做賊?
更是提醒他,本來就是該給宮裡的東西,是他這個皇帝心急火燎,吃相難看地自己跑來偷了!
更可恨的是,混小子還擺出一副大度施舍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