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像禿鷲的利喙,一遍遍啄食著邏些城灰敗的牆皮。
雄踞高原的王城,此刻匍匐在鉛灰色的天穹下,瑟瑟發抖。
城牆上,殘破的犛牛尾旗垂頭喪氣,被風撕扯後發出嗚咽般的裂帛聲。
空氣裡彌漫著絕望的氣息,沉重得如同凝固的牛油,吸一口,都帶著種來自骨髓深處的寒冷。
城門洞開,如同巨獸瀕死的喉嚨。一陣猛烈的風卷著雪沫撲入,帶來刺骨的寒意,也帶來不遠處朦朧的幾個身影。
一行人牽著匹瘸腿的老馬。馬背上空蕩蕩的,隻有幾件破舊的行囊。
馬背上還匍匐著個人影,他裹在張灰黑色的狼皮裡,皮子上沾滿泥漿和深褐色的可疑汙跡。
他們耷拉著腦袋。留下深深淺淺的踉蹌印痕,仿佛隨時都會栽倒,被無情的雪原徹底吞沒。
城門口聚集的吐蕃人,像被凍住的石像。
幾個衣衫襤褸的老卒,渾濁的眼睛死死盯在馬背上,嘴唇哆嗦著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讚普?”一乾澀嘶啞的聲音終於從人群中擠出,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仿佛一塊巨石投入冰封的湖麵,死寂瞬間被打破。
“讚普!是鬆讚乾布讚普!”有人尖叫起來。
“讚普怎麼隻帶幾個人回來了?”另一個聲音充滿了恐懼。
“尚囊大將軍呢?祿東讚大相呢?我們的勇士呢?”絕望的質問如同冰雹般砸落。
幾人終於停下腳步,將馬背上的人攙扶下來,露出一張灰敗空洞的雙眼。
曾如烈日般英武剛毅的鬆讚乾布,此刻卻隻剩下灰敗。
眼窩深陷空洞,嘴唇乾裂起皮,臉頰上橫亙著幾道猙獰傷疤。
他環視著眼前一張張因恐懼而扭曲的麵孔,那些曾寄托著整個高原希望的眼睛,如今隻剩下深淵般的死寂。
“沒了。”鬆讚乾布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枯骨,每一個字都耗儘了他殘存的氣力。
“二十萬…都沒了…祿東讚…尚囊…他們的頭…掛在唐軍的旗杆上……”
他猛地閉上眼,身體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全靠手中緊握的韁繩才勉強站穩。
那匹瘸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悲愴,發出一聲低沉哀戚的長嘶。
人群瞬間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慟哭。
一須發皆白的老者撲倒在地,用額頭瘋狂撞擊著冰冷的凍土:
“天神啊,你拋棄了你的子民嗎?二十萬雪域雄鷹…就這樣折了翅膀!”
“唐人的刀…砍斷了我們的脊梁!”一個壯年漢子捶打著胸口,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鬆讚乾布猛地睜開眼,原本空洞的眼底驟然迸射出一絲王者厲色。
但那厲色也像風中殘燭,迅速被更深的疲憊和寒意覆蓋。
“哭什麼!邏些還在,吐蕃就還在!關緊城門,清點所有能吃的,一粒青稞也不能浪費。唐人的封鎖,往後隻怕越來越嚴苛。”
他的話像冰水,雖說澆滅了慟哭,卻帶來更令人窒息的寒意。
封鎖!
這兩個字像毒蛇,鑽進每一個吐蕃人的骨髓。
沒有東邊的鹽巴,沒有南邊的茶葉,沒有來自大唐的鐵器…邏些城這座高原上的心臟,它還能跳動多久?
......
幾日後,數千裡之外,大唐心臟長安城。
黎明時分,承天門門軸發出沉悶悠遠的“吱嘎”聲,緩緩洞開。
冬日稀薄晨光剛給巍峨的城樓鑲上一道淡金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便由遠及近,如驚雷般滾過朱雀大街冰冷的青石板!
“捷報——!吐穀渾大捷,太子殿下率軍擊潰吐蕃大軍,斬首五萬,俘虜十二萬。”
“吐穀渾大捷——!斬首吐蕃大將尚囊、祿東讚,覆滅敵軍二十萬——!”
嘶啞聲中灌注狂喜的吼聲,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間點燃這座沉睡中的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