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糧倉堆得滿滿的,不僅遮蔽住庫房的窗戶,也遮蔽住野心家望向真實世界的目光。
就在他們沉醉在親手編織的美夢中時,渾然不覺得危險悄悄來臨。
轉折來得毫無征兆,卻又如同宿命般精準。
肆虐一時一場暴雪,仿佛一夜之間耗儘了氣力。隔日天空就放了晴,讓整個長安城無比聖潔。
隻是皇榜貼出來的消息,讓所有恐慌的百姓們瞬間心安。朝廷征發民夫,短短數日便打通隴右糧道。第一批十萬石軍糧,已安然運抵潼關,不日將入長安。
消息如同平地驚雷,炸得剛習慣天價糧的長安人目瞪口呆。
“通了?糧道竟然輕而易舉就通了?”
“十萬石?還是軍糧?那……那糧價?”
“糧價是不是…該跌了?”
…
一絲微弱的、帶著遲疑的期盼,開始在死水般的恐慌中悄然滋生。
糧價那瘋狂的漲勢,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扼住喉嚨,猛然間就頓住了。
鬥米二十文的高位,搖搖欲墜。
醉仙樓臨街廂房內,氣氛不複往日的輕鬆。六大家主再次齊聚,臉上興奮的紅暈已被一層陰霾取代。李泰的臉色也沉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殿下,諸位家主…”盧梭強作鎮定,率先開口,“不必驚慌,區區十萬石軍糧,杯水車薪。
長安百萬之眾,這點糧食投進來,連個水花都濺不起。我等隻需穩住陣腳,甚至…”
他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再放些風聲出去,就說吐蕃殘部複叛,隴右新糧恐遭劫掠。糧價,必能穩住!”
“不錯!”
鄭智立刻附和,“恐慌既成,豈是區區一個消息就能驅散的?無論百姓們手中是否無糧,隻要糧價一直高懸,百姓們的心永遠定不下來。
我等手中之糧,依舊是金山銀山。依我看非但不能鬆,還要再加一把火,讓糧價…再衝一衝!”
李泰聽著他們的分析,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
是啊。
恐慌的種子一旦深種,豈是那麼容易拔除的?
他正要開口讚同,城裡毫無征兆的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難以理解的巨大聲浪。
那聲音是如此狂喜、如此震撼,仿佛壓抑到極點的火山驟然噴發,狠狠撞進廂房內每一個人的耳膜。
“快去看皇榜,識字的趕緊念一下,看看皇榜上寫了什麼。”
“我認識字。”
一長袍老書生搖頭晃腦道:“官倉放糧了!十萬石!,鬥米八文!”
“老天開眼啊!有救了,有救了,快去官倉啊!”
…
轟!!!
如同九天銀河傾瀉而下!
如同萬丈堤壩瞬間崩塌!
李泰和六大家主臉上的血色,在聽到“十萬石”、“八文”這幾個字的瞬間,被抽得乾乾淨淨。
盧梭猛地撲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扇,動作之大幾乎將窗框拽下來。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長安城,沸騰了!
不是恐慌的沸騰,而是狂喜的、近乎癲狂的沸騰!
洶湧的人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湧向同一個方向——東西兩市那幾處巨大的官倉所在!
官倉沉重的閘門正在緩緩升起,發出隆隆的悶響。
胥吏和盔甲鮮明的軍士在倉前維持秩序,更多軍士和民夫如同螞蟻般,正從深邃如巨獸之口的倉廩中,扛出一袋袋、一車車印著清晰官印的麻袋。
新糧特有的清香氣息,被秋風裹挾著彌漫了整個街巷。
那堆積如山的官糧,那刺眼的“鬥米八文”告示牌,像是一柄萬鈞巨錘,徹底砸碎所有關於“缺糧”的謊言!
也砸碎了六大家族和魏王府,用千萬貫金錢堆砌起來的、虛幻的糧山!
“八…八文?”盧梭扶著窗欞的手劇烈顫抖起來,指甲深深摳進名貴的紫檀木裡,留下幾道慘白的劃痕。
他猛地回頭,臉上肌肉因極致的恐懼和荒謬而扭曲。
對著同樣麵無人色的同伴嘶吼,聲音都變了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