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是上好的宣紙,帶著淡淡的墨香。
字跡卻並非想象中的龍飛鳳舞,反而透著一股沉穩內斂的力道。
“馮公台鑒:聞嶺南有宵小作亂,蠻夷跳梁擾公清養,實為可恨。
叔玉雖遠在長安,心係南疆,亦憂公之貴體。公乃國之柱石,陛下股肱,萬望珍重。
些許疥癬之疾本不該擾公心神,然慮及公忠義之心,必欲親平此亂以報君恩。
叔玉不才,偶思一策。或可助公兵不血刃、犁庭掃穴,且可一勞永逸,永靖南疆……”
馮盎冷哼一聲。但“兵不血刃”、“犁庭掃穴”、“永靖南疆”這幾個詞卻像帶著鉤子,吸引著他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叛軍雖聚嘯廣州,聲勢看似浩大,然其根底不外乎二:
其一,乃流竄之猶人,凶悍貪婪,然其性如豺狼,散則為民、聚則為盜。
此等貪婪無根基之猶蠻,萬不能讓其成了氣候。攻克廣州後將他們全部打為奴隸,擴建嶺南至中原的馳道!
其二,乃嶺南本地少數心懷叵測之豪酋、失意士人及被裹挾之愚民。
此輩或因不滿馮公威權,或因私利受損,或因受人蠱惑。
其心不齊,其誌不一,貌合神離,各懷鬼胎……”
馮盎渾濁的眼睛眯起來,手指下意識地撚著胡須。
魏叔玉這寥寥數語,竟將叛亂的根子剖析得如此清晰!
這正是他躺在病榻上反複思量,卻因身處局中、怒火攻心,而未能如此冷靜歸納的症結所在。
這年輕人,眼光倒是毒辣!
“……故破局之要,不在強攻硬打,徒耗我大唐兒郎性命。
而在於‘分化瓦解,攻心為上’。其核心是要令此二股勢力,乃至叛軍內部自相疑忌、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
馮盎喃喃自語,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這思路與他一貫信奉的雷霆鎮壓,截然不同,卻像道閃電劈開他心中的迷霧。
“具體如何?”馮智玳見父親神色變幻,忍不住低聲問道。
馮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疑,繼續看下去:
“計一:示敵以弱,驕其心誌。公可令前線諸軍,假作畏戰、收縮防線,甚至故意‘丟失’幾處無關緊要的據點、糧倉。
並放出風聲,言公病篤,嶺南軍心渙散,無力征剿。此乃驕兵之計,叛軍連勝之下必生輕慢之心,尤以貪婪之猶人為甚。
彼時,其內部因分贓不均、爭搶地盤而生齟齬,便是必然。公可密遣細作,混入其中,稍加挑撥,其隙自生。”
馮盎的手指在信紙上敲了敲。這計策,有點意思。
示弱不是他的風格。但若真能讓那些貪婪成性的猶人,和各懷心思的本地叛軍因爭利而內訌,確實能省不少力氣。
“計二:離間猶酋,禍水南引。猶人乃外寇,其首腦必非嶺南本地豪強所能真正信任。
公可密遣心腹死士喬裝改扮,攜帶偽造之‘嶺南豪酋密信’及重金,設法‘不慎’落入猶人手中。
信中內容暗示本地豪酋已暗中與公聯絡,願獻上猶人首領頭顱及部分繳獲,換取朝廷赦免及日後利益。
同時密信亦可提及,猶人劫掠所得之財寶,已被本地豪酋私吞藏匿於‘某處隱秘之地’。
此計一出,猶人必疑懼交加,對本地盟友恨之入骨。內部為奪財寶及首領之位,亦可能生亂。
彼時,猶人或反戈一擊,或急於攜財遠遁,其勢自潰。”
“妙!”
馮盎忍不住低喝一聲,眼中爆發出久違的神采。
魏叔玉一手離間計,簡直是毒辣!
利用猶人貪婪多疑的本性,偽造證據製造矛盾。
憑空捏造一筆巨大的“藏匿財寶”,直接戳中叛軍聯盟最脆弱的信任紐帶。
魏駙馬對人心的把握,竟如此精準狠辣!
馮智玳在一旁也看得心驚肉跳,他當初偷看時就被此計震撼!
“計三:釜底抽薪,赦脅安民。對被裹挾的愚民及部分動搖之豪酋部曲,公當以嶺南大都督之名,廣發檄文告示,張貼於叛軍控製區域邊緣及交通要道。
檄文需言辭懇切,申明朝廷恩威。首惡必誅,然脅從不同。
凡能幡然醒悟棄暗投明者,無論軍民,一律既往不咎。並許其歸鄉複業,官府給予種子農具,助其安生。
若能擒殺猶人首領或叛軍魁首來獻者,更當重賞,賜予官職田宅。此乃攻心之利器,可動搖叛軍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