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五年,冬。長安的冷,是能沁到骨子裡的。
天色晦暗,鉛雲低垂,壓得整座皇城都透不過氣來。
鴻臚寺官廨內,炭火在獸首銅爐裡燒得正旺,依舊驅不散從門縫窗隙鑽進來的寒意。
魏叔玉靠在矮榻上,身上搭著一條厚氈。
案幾上堆積如山,是來自四方藩國、羈縻州府的文書卷宗。
魏叔玉還沒來得及細看。彆人不清楚裡麵的價值,魏叔玉卻格外的清楚。
如果操作得好,它們的價值堪比十萬大軍兵臨城下。
像有關百濟、新羅的文書卷宗,其中就隱藏著許多對大唐有利的情報。
杯中的熱茶剛抿一口,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甚至帶著點踉蹌的腳步聲。
未等文吏通傳,簾子已被猛地掀開。一股凜冽的寒氣裹著雪花卷入,衝得爐火都猛地一亮。
來人正是他的心腹,鴻臚寺譯語丞王玄策。隻見他一身風塵,皮弁歪斜,官袍下擺濺滿了泥雪。
王玄策臉上凍得青白,嘴唇因急促的喘息泛著不正常的紅。
一雙眼眸再不見平日的機敏,隻剩下焦灼,乃至一絲驚惶。
“駙馬爺!”
王玄策顧不得行禮,幾步搶到榻前。從懷中掏出絹帛,還有幾片揉得皺巴巴、明顯來自不同渠道的羊皮紙、竹紙。
“駙馬爺,大事不好!”
魏叔玉心頭一跳,“何事如此慌張!!天塌不下來,慢慢說,到底是何事?”
王玄策深吸一口氣,語氣卻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又快又急。
“兩條線的消息,幾乎同時到達!北邊,是漠北都護府加急遞送,還…還有燕王殿下親自傳回的密信!”
魏叔玉眼神一凝,“佑哥兒親自傳信,還是加急遞送??”
伸手取過那卷濕漉漉的絹帛,他腦中滿滿都是疑惑。
漠北到底發生何事,為何不良人沒消息傳回來??
想到這些。
魏叔玉迫不及待展開絹帛,是漠北都護府的告急文書。絹帛上字跡潦草,顯是在極度匆忙間寫就。
上麵赫然寫著,高句麗探子頻繁出入奚人、契丹、靺鞨三族集中營。
他們專找被大唐邊軍壓榨、心懷怨憤的三族奴隸頭目!許諾給他們提供兵器、煽動他們起事,推翻大唐在漠北的奴役統治。
奚人、契丹、靺鞨他們三族,在漠北本就是賤籍。
蘇定方、李績、牛進達、薛萬鈞等大唐漠北將領,不僅將三族人全部打為奴隸,還將他們聚集在集中營。
沒想到被淵蓋蘇文鑽空子,竟然企圖鼓噪他們起兵反抗。
“狼子野心!”魏叔玉語氣裡滿是不屑。
做任何事情講究師出有名。中原想長久控製草原,有必要清理漠北異族的數量。
他們倘若真要造反,其實正隨魏叔玉的意。到時候正給大唐借口,好一勞永逸的將他們三族滅掉。
隻是令魏叔玉沒料到,高句麗終究沒按捺住。
它不敢與大唐正麵交鋒,隻能行此卑劣伎倆,意圖從內部瓦解大唐的邊陲屏障。
魏叔玉又展開皺巴巴的羊皮紙。這是李佑的密信,字跡更加狂放不羈,帶著邊塞特有的粗糲。
信中添加許多細節:
高句麗探子如何利用奴隸的怨氣。
如何許諾奴隸自由與財富。
漠北諸集中營因大暴雪、牲畜凍斃無數而人心浮動,對大唐的怨氣正在暗中滋長…
字裡行間,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
看完魏叔玉抬眼,目光銳利如刀:“佑哥兒,可還說了彆的?”
王玄策嘴唇哆嗦了一下。他從貼身內衣裡,小心翼翼地取出個寸許長的細小銅管。
銅管被蠟封得嚴嚴實實,表麵還沾著些許已然乾涸、變成暗褐色的印記。
是血。
魏叔玉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接過銅管,指甲掐破蠟封,倒出裡麵卷得極緊的一小條素絹。
展開,上麵隻有寥寥十數字,顯然是倉促寫成:
“高句麗死士已混入長安,欲行刺駕,期不過三日。佑,百拜。”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炭火的劈啪聲消失了,窗外的風聲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