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後的話,”他從袖中掏出一本《工藝局章程》,“如今洋布傾銷,百姓無以為生,咱們教他們織‘愛國布’,上麵繡著長城和牡丹,賣給洋人時就說這是‘中國風骨’。”轎簾後傳來輕微的笑聲,隨侍的李蓮英遞出一個玉扳指:“太後賞你的,往後晉商的事,你多擔待著些。”
離開西安時,蘇承宗懷裡揣著朝廷特批的“免稅鹽引”——這是用三十萬兩白銀和一整車山西陳醋換來的。但他知道,真正的收獲是轎簾掀起時,太後無意中說的那句:“洋人老說咱們沒實業,你蘇半城要是能辦個像樣的工廠,也算給朝廷長臉了。”
三個月後,隆昌實業旗下的“晉華機器織布局”在榆次投產。轟鳴的蒸汽機旁,蘇明輝正在給工人演示新式織機,他特意讓人在廠房正門刻了副對聯:“織就經緯護家國,紡儘春秋守本心”。當第一匹印有“晉”字暗紋的棉布下線時,蘇明遠正帶著商隊從蒙古歸來,馬隊裡不僅有皮毛貨物,還有二十幾個蒙古少年——他們將成為織布局的第一批學徒。
深秋的一個雨夜,蘇承宗坐在彙通天下的總號裡,聽著賬房先生報賬:“老爺,漢口分號傳來消息,咱們的焦煤進了漢陽鐵廠的高爐,張之洞大人題了塊‘晉煤報國’的匾額送來。”窗外的雨聲漸急,他忽然想起父親教他打算盤時說的話:“算珠撥拉的是銀錢,心裡裝著的得是天下。”
此時的中國,正像一艘在暴風雨中顛簸的巨輪,而蘇承宗們的商道抉擇,早已超越了一家一姓的興衰。當列強的堅船利炮轟開更多通商口岸時,晉商們用駝隊和票號築起的防線或許終將被時代的浪潮淹沒,但那些在亂世中堅守的“義利之辨”,那些將商業智慧融入家國情懷的抉擇,卻在曆史的褶皺裡留下了屬於中國商人的精神印記——就像彙通天下票號門口的那對石獅子,曆經百年風雨,依然睜著眼睛,看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如何在困局中尋找新生的活水。
第五節傳承考驗:新舊思潮的碰撞
宣統元年的那個冬天格外冷,太原城的護城河結了三尺厚的冰。蘇承宗站在隆泰火柴廠的煙囪下,看著兒子蘇明輝指揮工人安裝從德國進口的製磷設備。年輕人的圍巾上落滿煤灰,卻笑得比拿到狀元榜時還燦爛:“爹,等咱們的火柴上市,洋人再也彆想靠‘洋火’賺中國人的錢!”
廠房裡忽然傳來爭吵聲,幾個留著辮子的老掌櫃圍著賬本跺腳:“辦工廠要花這麼多銀子?不如多開兩家票號!”蘇明遠抱著一疊《民報》從辦公室出來,辮梢還沾著油墨:“現在都興股份製了,咱們把廠房折算成股份,讓老百姓都來參股——”話沒說完,就被老掌櫃打斷:“胡鬨!祖宗規矩哪有讓外人入股的?”
當晚的家族會議上,炭火盆燒得劈啪作響。蘇承宗看著牆上新增的“實業救國”匾額,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城隍廟召開的那場商會會議。如今七十二家商號裡,已有二十三家跟著他辦了工廠,剩下的不是轉行就是被洋商吞並——時代的車輪碾過,從來不會給猶豫的人留餘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明輝說得對,”他忽然敲了敲案頭的《公司律》,“朝廷都讓辦股份製了,咱們晉商要是還抱著老規矩不放,遲早被洋人擠到黃河裡喂魚。”他看向低頭撥弄懷表的蘇明遠,“你上次說的‘商團自衛隊’,準備得怎麼樣了?”
“爹,我聯係了保定軍校的畢業生,”蘇明遠掏出一張手繪的防禦圖,“咱們在各商道設了十二個聯防據點,每處配二十杆快槍——昨天剛在雁門關打退一夥馬匪,搶回了給武昌紗廠的棉花。”年輕人的語氣裡帶著自豪,卻沒注意到蘇承宗眼底閃過的憂慮——當商人開始持槍護商,意味著世道已經亂到了極點。
除夕那天,蘇承宗帶著子孫們給祖先上香。供桌上除了傳統的豬頭三牲,還多了一盒“晉華牌”火柴和一匹“愛國布”。長孫捧著新出的《晉商年鑒》跪下,念到“本年度民族工業產值增長三成”時,燭火忽然晃了晃,照得牆上“彙通天下”的匾額金光一閃。
夜裡守歲,蘇明輝抱著剛出生的兒子過來拜年,孩子繈褓上繡著小小的齒輪和麥穗。“爹,我給孩子取名‘濟世’,”年輕人眼裡映著窗外的煙花,“希望他這輩人,不用再像咱們這樣,在洋人夾縫裡求生存。”蘇承宗摸著孫子柔軟的小手,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著父親走西口時,騎在駱駝上看見的那輪朝陽——原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而他這代人的使命,或許就是在新舊交替的亂世裡,為後來者踩出一條通往光明的商道。
第六節曆史洪流:商道儘頭的家國答案
1912年元旦,南京臨時政府成立的消息傳到山西時,蘇承宗正在給彙通天下票號的新章程蓋章。羊皮紙上“股份有限公司”的字樣還帶著油墨香,旁邊是孫中山先生發來的賀電:“晉商義舉,實開民族實業之先聲。”
春末的一個午後,他坐在四合院的葡萄架下,聽蘇明遠念報紙上的新聞:“爹,漢陽鐵廠改成漢冶萍公司了,咱們的焦煤股份占了一成五。”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手上,那些被算盤磨出的老繭在光影裡忽明忽暗,像極了年輕時走過的茶馬古道。
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福舉著一封加急電報闖進來:“老爺,武昌起義了!革命軍占了漢口租界!”蘇承宗猛地站起來,藤椅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漢口碼頭看到的那麵英國國旗,想起張之洞臨終前說的“實業未竟,諸君努力”,忽然覺得眼眶發潮。
“明遠,把商團的花名冊拿來,”他的聲音有些發顫,“給武昌的革命軍送些糧草過去,再派幾個會修機器的夥計,聽說他們缺技術工人。”蘇明遠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爹,您當年不讓我碰革命黨,現在怎麼……”“此一時彼一時也,”蘇承宗摸著胸前的同盟會徽章——這是去年孫中山先生親授的,“商人愛國,從來不是喊口號,是看世道需要什麼,咱們就給什麼。”
深秋的晉商博物館裡,蘇承宗看著玻璃展櫃裡的老照片:十九歲走西口的自己,三十歲創辦票號的自己,五十歲辦工廠的自己,還有上個月穿著西裝在上海參加實業大會的自己。展櫃旁邊,孫子濟世正在給一群學生講解“晉商五百年”的曆史,小姑娘指著一張黑白照片問:“蘇爺爺,這張照片裡您抱著的是什麼呀?”
“這是光緒三十年咱們辦的第一所商童學堂,”蘇承宗看著照片裡自己抱著課本的樣子,忽然想起學堂門口的對聯“通商惠工,育人興邦”,“那時候啊,爺爺就想,光咱們晉商有錢不行,得讓天下人都懂商道,懂世道。”
暮色漸濃時,濟世蹦跳著過來牽他的手:“爺爺,老師說您是‘中國近代實業的先驅’呢!”蘇承宗笑了,皺紋裡盛著夕陽的餘暉。他忽然看見博物館外的汾河上,一艘掛著“晉商號”旗號的貨船正緩緩駛過,船頭的汽笛聲響徹雲霄——那是蘇明輝引進的新式蒸汽船,正在試航第一條連接山西與上海的內河航線。
晚風掀起他的長衫下擺,衣兜裡裝著剛收到的《實業救國計劃書》,落款處是濟世歪歪扭扭的簽名。遠處傳來歸巢的雁鳴,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商道如水,可載舟,亦可煮粥。”此刻看著腳下這片曾被列強鐵蹄踐踏的土地,看著子孫們在新時代裡開拓的新商道,他終於明白,所謂傳奇,從來不是一個人走多遠,而是一群人在時代的浪潮裡,始終記得把根紮進土地,把心交給家國。
當最後一縷夕陽消失在晉商大院的飛簷上時,蘇承宗忽然覺得自己這輩子就像一場漫長的走西口——從學徒到掌櫃,從票號到實業,從保家到衛國,每一步都走得艱辛,卻也走得踏實。而那些藏在賬本裡的家國情懷,那些融在商道中的道義堅守,或許就是晉商傳承五百年的真正密碼——不是銀錢多少,而是當時代需要有人站出來時,他們從未缺席。
喜歡大民富商蘇半城請大家收藏:()大民富商蘇半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