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色航運線
汽笛撕裂黃浦江晨霧時,蘇明輝站在招商局碼頭的棧橋上,盯著"新豐號"貨輪甲板上覆蓋的防雨布。帆布縫隙間露出的鑄鐵配件棱角,在晨曦中泛著冷光——那是發往法蘭西的第三批鐵路魚尾板,承載著蘇家打入歐洲市場的全部期望。
"蘇先生,這批貨再延誤,巴黎那邊的違約金夠咱們廠半年開銷了。"采購主任老周的聲音帶著焦慮。碼頭上搬運工正小心翼翼地將木箱吊裝上船,每個箱子都用紅漆刷著"易碎"標記,但蘇明輝知道,比木箱更脆弱的是這條橫跨歐亞的貿易線。
十天前,倫敦分行發來加急電報:德國潛艇在大西洋頻繁活動,英國海軍部已宣布對商船實行武裝護航,但申請流程需三個月。而此刻,法國北部的鐵路正因戰火損毀嚴重,急需這批能快速拚接軌道的魚尾板。競爭對手德國克虜伯公司早已放出風聲,聲稱能通過中立國荷蘭轉運貨物,價格比蘇氏低兩成。
"讓船上的夥計們把防雨布再加固三層,每個木箱底下墊上橡膠緩衝。"蘇明輝掏出懷表,指針指向七點十五分,"告訴大副,就算繞開英吉利海峽走愛爾蘭島西側,也必須在十五日內抵達勒阿弗爾港。"他的袖口蹭到棧橋欄杆上的鐵鏽,留下一道暗紅痕跡,像極了電報裡描述的大西洋沉船油汙。
三天後,"新豐號"在愛爾蘭海域遭遇德國u型潛艇。當貨輪冒著黑煙在海麵上打轉時,大副按照蘇明輝提前備好的應急預案,將最關鍵的二十箱魚尾板吊裝上救生艇,趁潛艇上浮觀察時劃向附近的英國護衛艦。而貨輪上其餘貨物被德軍扣押,消息傳回上海時,正逢法商米其林公司的采購代表到訪。
"蘇先生,貴公司的貨物連英吉利海峽都過不去,如何保證我們非洲殖民地的鐵路維護?"米其林代表將咖啡杯重重放在桌上,瓷碟發出刺耳的聲響。窗外的九江路上,黃包車夫正拉著英國商人匆匆而過,車輪碾過石子路的聲音,像極了蘇明輝此刻焦躁的心跳。
二、關稅壁壘下的暗戰
商會會議室的銅胎琺琅座鐘敲過九下,蘇明輝將一疊文件推到桌對麵。文件首頁是法國海關最新頒布的《鐵路器材進口細則》,第十條用紅筆圈出:"凡非歐盟生產之鐵路配件,需加征37特彆關稅"。
"這哪裡是關稅,分明是給克虜伯量身定做的枷鎖。"滬北鐵廠的王老板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蓋碗茶濺出飛沫。參會的二十餘家配件商代表中,半數人的工廠正等著蘇氏的訂單周轉。蘇明輝看著牆上掛著的世界地圖,法國海岸線被他用紅繩標出三個港口,如今每根紅繩上都係著沉重的鐵鎖。
突然,賬房先生抱著賬本衝進會議室:"蘇先生,倫敦分行來電,說咱們存在彙豐銀行的保證金被凍結了!"話音未落,窗外傳來巡捕房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蘇明輝猛地起身,推開窗戶——三個穿黑色西裝的洋人正帶著印度巡捕走向商會大門,為首的正是克虜伯公司駐上海代表漢斯。
"蘇先生,我們接到舉報,貴公司涉嫌偷稅漏稅。"漢斯的中文帶著濃重的德語口音,他揚揚手中的文件,"根據中法新約,我們有權查驗貴公司所有進出口單據。"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照在漢斯胸前的鐵十字勳章上,折射出刺目的光。
當晚,蘇明輝在工廠車間的工作台前鋪開圖紙。台燈下,他手指劃過魚尾板的應力曲線圖,忽然抓起紅筆在材料欄劃掉"鑄鐵",寫下"錳鋼"。旁邊的學徒阿福揉著眼睛問:"先生,錳鋼的成本要高出三成啊。"蘇明輝頭也不抬:"去把倉庫裡德國進口的錳鋼樣品拿來,告訴打鐵的老李,今晚就得做出改良版的魚尾板模具。"
車間角落裡,一台從美國進口的光譜分析儀正在運轉,屏幕上跳動的數字顯示著錳鋼的合金成分。蘇明輝想起三個月前在柏林工業展上,克虜伯的工程師曾輕蔑地指著他們的展品:"中國貨,隻配用在殖民地的礦山小鐵路上。"此刻,他用鑷子夾起一塊剛澆鑄好的錳鋼試樣,在硬度測試儀上按下按鈕——指針穩穩指向hrc48,超過了克虜伯同類產品的hrc45。
三、保險單與諜中諜
勞合社上海分公司的保險經理瓊斯將保單推過來時,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閃著精明的光:"戰爭險保費是貨值的22,蘇先生確定要投保?"辦公桌上的留聲機正播放著《藍色多瑙河》,與窗外南市碼頭的喧囂形成詭異的反差。
蘇明輝拿起保單,手指在"免賠條款"處停頓——任何因交戰國行為導致的損失,保險公司僅賠付60。"瓊斯先生,我要求在附加條款裡注明:若貨物由中立國船隻運輸並遭交戰國扣押,需按全額賠付。"他從皮箱裡取出一份文件,"這是挪威航運公司出具的護航證明,他們的船隊走北極航線,避開大西洋戰區。"
瓊斯盯著那份蓋著挪威王國印章的文件,嘴角抽搐了一下。三天前,克虜伯的漢斯剛來過這裡,用雙倍保費誘惑他拒保蘇氏貨物。此刻,留聲機的旋律轉到高潮,瓊斯忽然笑道:"蘇先生真是神機妙算,不過保費得再加五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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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挪威貨輪"北極熊號"在北冰洋破冰前行時,蘇明輝正在工廠實驗室裡做疲勞測試。改良後的錳鋼魚尾板在試驗機上承受了百萬次碾壓,表麵僅有細微劃痕。突然,負責質檢的老匠師捧著一個木箱衝進來:"先生,剛收到巴黎來的退貨!"
木箱裡的魚尾板斷口整齊,斷裂麵卻布滿氣孔。蘇明輝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忽然瞳孔一縮——在斷口邊緣,有幾個極細小的沙眼,像是人為鑽孔後填入的劣質金屬。"阿福,去把上周發往巴黎的那批貨的質檢記錄拿來!"他猛地想起,三天前有個自稱德國機械師的訪客曾在倉庫逗留,臨走時遺落了一副工作手套。
深夜的碼頭倉庫裡,蘇明輝打著手電筒檢查庫存。在一堆待發的魚尾板中,他發現有五箱的鉛封印記異常——正常的鉛封是菱形,而這些是圓形。當用鑿子撬開鉛封時,裡麵的配件果然有細微的鑽孔痕跡。他立刻想起商會檔案裡的記錄:克虜伯公司曾在1905年用類似手段陷害美國鋼鐵公司。
四、聯盟反擊戰
黎明前的外灘,蘇明輝敲響了上海鐵業公會的大門。當二十七個鐵廠老板圍坐在長桌前時,他將那些帶孔的魚尾板逐一展示:"克虜伯不僅用關稅壁壘,還派奸細破壞我們的貨物,想把中國鐵製品永遠踩在腳下!"窗外,英國領事館的米字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塊揮之不去的陰雲。
"我們聯合起來,成立中國鐵路配件同業公會!"蘇明輝展開一張藍圖,"我已聯係好天津、漢陽的鐵廠,咱們統一技術標準,集體向法國政府申請"最惠國待遇"。"他指著牆上的世界地圖,用紅筆在亞洲、非洲劃出幾條弧線,"克虜伯以為控製了歐洲市場就高枕無憂,他們忘了,非洲殖民地的鐵路也需要中國貨。"
三個月後,法國馬賽港。當"北極熊號"貨輪緩緩靠岸時,碼頭上站滿了舉著標語的工人——"歡迎中國錳鋼魚尾板"的法文橫幅在陽光下格外醒目。蘇明輝走下旋梯,迎麵遇上米其林公司的采購代表,對方遞來一份新合同:"蘇先生,貴公司的魚尾板在北非鐵路測試中,壽命比克虜伯的長40,價格卻低15。"
與此同時,在柏林克虜伯總部,漢斯看著秘書送來的電報,猛地將咖啡杯砸在地上。電報裡說,中國鐵業聯盟不僅在法國打贏了反傾銷官司,還與埃及鐵路公司簽訂了五年期供貨合同。辦公桌上,放著一份剛從上海寄來的《申報》,頭版刊登著蘇氏鐵廠研發出新型耐磨錳鋼的消息,配圖正是蘇明輝在實驗室工作的照片。
深夜的黃浦江畔,蘇明輝站在"新豐號"的修複船體旁。工人們正在焊接最後一塊鋼板,火星濺入江水,如同散落的星辰。他掏出懷表,指針指向午夜十二點——正是"北極熊號"抵達巴黎的時刻。遠處,海關鐘樓傳來沉悶的鐘聲,與工廠裡的鍛錘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中國民族工業在戰火與封鎖中突圍的序曲。
當第一縷晨曦染紅江麵時,蘇明輝在船艙裡展開新的設計圖。圖紙左上角寫著"鋼軌伸縮調節器",那是他為應對西伯利亞鐵路的嚴寒而研發的新產品。窗外,一群江鷗掠過船頭,正朝著東方飛去,如同他此刻心中升騰的希望——在這片被列強瓜分的海域上,中國商船的汽笛聲,終將穿透所有的封鎖與壁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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