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硯的布莊裡顯得愈發冷清,隻有幾個老主顧偶爾來坐坐,買不買布都要喝杯茶,念叨念叨當年的事。
"還記得你父親在的時候不?"李大爺坐在櫃台前,手指在算盤上撥弄著,"那年頭布票緊,我家小子要娶媳婦,差兩尺布票,你父親二話不說就把布給我了,說"先讓孩子把婚事辦了,布票回頭再說"。"
蘇文硯點點頭,給李大爺續上茶。他記得這事,父親臨終前還念叨過,說李大爺後來把布票送來了,還多給了一尺,說是"欠著的情分"。
"現在的年輕人不懂這些了。"李大爺歎了口氣,"隻知道看誰的布花哨,誰的燈亮堂,哪知道這買賣做得久了,靠的不是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正說著,外麵突然一陣喧嘩。蘇文硯和李大爺都站起身往外看,隻見幾個年輕人圍著新鋪子的門口,像是在吵架。走近了才聽見,原來是有人買了新鋪子的布料,回去做了件襯衫,第一次下水就縮了半尺,來找趙老板理論。
"我這料子是進口的,就得冷水洗,不能搓!"趙老板站在門口,臉漲得通紅,"是你自己不會保養,憑什麼找我?"
"你賣的時候也沒說啊!"買布的年輕人急了,手裡舉著那件皺巴巴的襯衫,"這料子摸著滑溜,誰知道這麼不經洗?"
周圍漸漸圍了些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人說自己買的布也掉顏色,有人說新鋪子的尺子不準,看著長,實際短了半寸。趙老板被說得下不來台,乾脆把卷閘門拉了一半,隻露出個腦袋跟人吵。
蘇文硯默默地回了鋪子,李大爺跟在後麵,進門就說:"你看,我就說吧,那花哨東西不頂用。"
蘇文硯沒說話,隻是從貨架上取下一匹藍布。這布是他前陣子剛染好的,用的是老法子,草木灰和藍靛泡了七七四十九天,顏色看著不鮮亮,卻透著股沉穩的勁兒。他想起小時候看父親染布,大熱天守在染缸旁,汗珠子滴進缸裡,說"染布就像做人,急不得,得慢慢泡,顏色才能進骨子裡"。
傍晚的時候,街道辦事處的人真的來了,還帶著個畫圖紙的。挨家挨戶地說,要統一招牌,換成霓虹燈的,說是"響應號召,美化市容"。
"蘇大爺,您這招牌也得換。"穿中山裝的男人指著"蘇記"的木招牌,"您看對麵趙老板家的,多亮堂,晚上整條街都能照亮,多好。"
蘇文硯的心揪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摸了摸門框。這門框上還留著他小時候刻的記號,一道一道的,記著自己每年長高的尺寸。"這招牌是我爺爺傳下來的,"他聲音有些發緊,"掛了快一百年了。"
"一百年也得換啊。"男人拿出圖紙,"統一規格,統一顏色,看著多整齊。"
蘇文硯沒接圖紙,隻是抬頭看著那塊黑底金字的招牌。夕陽的光落在上麵,給邊緣鍍了層金邊,那些被風雨侵蝕的紋路裡,像是藏著無數個日子——爺爺在燈下算賬的日子,父親在染缸旁忙碌的日子,他自己踩著板凳給招牌上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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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換。"他聽見自己說,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這招牌是蘇家的根,換了,就不是蘇記布莊了。"
男人顯然沒料到他會拒絕,愣了一下才說:"這是規定,家家戶戶都得換,您不能搞特殊啊。"
"我不是搞特殊。"蘇文硯看著他,"您看這招牌上的包漿,是幾十年的手摸出來的,是風吹日曬養出來的。老街的人認這個,就像認我蘇文硯這個人一樣。"
正說著,幾個老主顧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
"小蘇說得對!這招牌不能換!"老張頭把擔子往地上一放,"我們來買布,不全是為了做衣裳,是信得過"蘇記"這兩個字!"
"就是!"王奶奶拄著拐杖往前挪了兩步,"那霓虹燈是亮,可亮得過人心嗎?蘇記的布,蘇記的人,那才是最亮堂的!"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都是老街的住戶,七嘴八舌地幫著蘇文硯說話。穿中山裝的男人被說得沒了主意,隻好說回去請示領導,匆匆走了。
趙老板站在自家門口,看著這一幕,臉色不太好看,默默地關了鋪子的燈。
天黑下來,老街漸漸安靜了。蘇文硯沒關門,坐在門口的竹椅上,看著頭頂的木招牌。沒有霓虹燈的光,隻有月光落在上麵,泛著柔和的光。
他想起小時候,爺爺也是這樣坐在門口,給他講蘇家布莊的故事。說當年兵荒馬亂的,好多鋪子都關了門,隻有蘇家布莊還開著,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讓街坊們有塊布做件像樣的衣裳。爺爺說:"生意做的是買賣,守的是人心。人心這東西,就像這老布,得慢慢養,才能越穿越暖。"
這時,對麵的新鋪子突然亮了一下,又滅了。大概是趙老板也覺得那霓虹燈太刺眼,關了。
蘇文硯笑了笑,起身回屋,從櫃台上拿起那把老算盤,輕輕撥了一下。珠子相撞的聲音清脆悅耳,在寂靜的夜裡,像一顆石子落進了平靜的湖麵。
他知道,老街總會變的,就像人總會老的。但有些東西是不能變的,就像這塊黑底金字的招牌,就像蘇家布莊的規矩,就像老主顧們心裡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第二天一早,蘇文硯照舊打開鋪子的門。陽光落在"蘇記"的招牌上,那層剛刷的桐油泛著溫潤的光,像是給這塊百年老招牌,又添了一層新的包漿。
老張頭挑著擔子從門口經過,笑著打招呼:"蘇老哥,你家這招牌,越看越順眼了。"
蘇文硯笑著應道:"進來喝杯茶?新炒的。"
鋪子裡,那把象牙包漿的木尺靜靜地躺在櫃台上,旁邊的賬本翻開著,上麵的字跡一筆一劃,像刻在石頭上一樣,清晰而堅定。窗外,老街的青石板路上,又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不急不緩,像一首唱了幾十年的老歌,還在繼續往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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