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袋裡的路
戈壁的風裹著沙粒,打在商隊的鐵皮水壺上,叮當作響。年輕夥計阿力把水壺往駱駝背上一捆,晃了晃,滿壺的水連個響兒都沒有,他忍不住衝前麵的老駝夫喊:“巴爺,這新水壺是真不賴,裝得多還不漏,比您那破羊皮袋強百倍!”
老駝夫巴圖勒沒回頭,隻是把懷裡的羊皮袋緊了緊。那羊皮袋油光發亮,邊角縫著好幾塊不同顏色的補丁,最顯眼的一塊藍布補丁,邊緣都磨得起了毛。他腳步沒停,聲音裹在風裡飄過來:“強不強,走趟遠路就知道了。”
這支商隊是蘇家的,要從歸化城往敦煌運茶葉和絲綢。蘇老板嫌老夥計們用的羊皮袋、牛皮囊漏得厲害,特意托人從西洋運來這批鐵皮水壺,每個都印著亮閃閃的花紋,裝水容量比羊皮袋多一半,還不用像羊皮袋那樣每天擦油保養。出發前,蘇老板拍著巴圖勒的肩膀說:“巴爺,您跟著蘇家跑了三十年商隊,也該享享新物件的福,那羊皮袋就彆帶了,留著當念想吧。”
巴圖勒當時沒應聲,夜裡卻悄悄把羊皮袋找出來,往裡麵灌了半袋清水,又用麻繩仔細捆在腰上。這羊皮袋是他十八歲那年,父親親手給他縫的。那會兒他剛跟著商隊跑第一趟路,父親把鞣好的羊皮鋪在炕上,用粗線一針針縫成袋狀,縫到袋口時,特意多縫了三道線:“這羊皮袋跟著我跑了二十年,渴了能裝水,冷了能裹在身上,你帶著它,就像我跟著你一樣。”
第一趟路走的是烏蘭布和沙漠,剛進沙漠第三天,商隊就遇到了沙暴。狂風卷著沙礫,把帳篷掀得漫天飛,巴圖勒和父親被吹散了。他抱著駱駝腿蹲在沙窩裡,懷裡的羊皮袋被風吹得鼓鼓的。等沙暴過去,他渴得嗓子冒煙,摸出羊皮袋,喝了一口帶著淡淡膻味的水,突然就想起父親縫袋子時的模樣。他順著羊皮袋裡剩下的水跡,走了整整一天,終於在一處泉眼邊找到了父親。從那以後,這羊皮袋就再也沒離開過他。
“巴爺,您歇會兒吧!”阿力的聲音把巴圖勒的思緒拉回來。商隊在一處背風的土坡下停下,夥計們紛紛拿出鐵皮水壺喝水。阿力擰開壺蓋,“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抹了抹嘴說:“這水喝著就是痛快,一點怪味都沒有。”
巴圖勒坐在沙地上,解開腰間的麻繩,把羊皮袋遞到阿力麵前:“你嘗嘗這個。”
阿力皺著眉,往袋子裡看了一眼,水色有些渾濁,還帶著點淡淡的黃色。他猶豫著喝了一小口,立馬吐了出來:“哎呀,這水怎麼有股膻味?難喝死了!”
巴圖勒笑了笑,接過羊皮袋,自己喝了一口。那股熟悉的膻味順著喉嚨滑下去,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八歲那年的沙暴,看到了父親縫袋子時的身影。“這膻味不是怪味,是路的味道。”他指著遠處的沙丘,“你看那片沙,十年前還是片草地,我跟著商隊從這兒過的時候,還在這兒搭過帳篷。那會兒你爹還跟著我跑隊,他第一次喝這羊皮袋裡的水,也說難喝,後來喝著喝著,就離不開了。”
阿力撇了撇嘴,沒再說話。他覺得巴爺就是太固執,新物件明明好用,偏要守著老東西不放。
接下來的幾天,路越走越難。過疏勒河的時候,河水湍急,商隊的駱駝差點被衝走。阿力的鐵皮水壺掉進了河裡,等他把水壺撈上來,發現壺底被石頭磕了個小窟窿,水順著窟窿往外漏。“這下完了,我的水壺漏了!”阿力急得直跺腳。
巴圖勒走過來,從懷裡掏出羊皮袋,往阿力手裡一塞:“先拿著這個用,這羊皮袋耐摔,隻要線沒斷,就漏不了多少水。”
阿力接過羊皮袋,摸了摸上麵的補丁,突然想起出發前母親給他縫衣服時的模樣。他抱著羊皮袋,跟著巴圖勒繼續往前走,渴了就喝一口袋裡的水,那股膻味好像沒那麼難喝了。
走到庫姆塔格沙漠邊緣時,商隊遇到了麻煩。原本約定好在這兒接應的向導沒出現,夥計們手裡的地圖也被風吹得看不清了。阿力看著四周茫茫的沙漠,慌了神:“巴爺,我們是不是走迷路了?這可怎麼辦啊?”
巴圖勒沒慌,他從懷裡掏出羊皮袋,打開袋口,讓風吹進袋子裡。過了一會兒,他把羊皮袋湊到鼻子前聞了聞,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陽,指著西邊說:“往這邊走,大概走半天,就能看到一處泉眼,那泉眼旁邊有棵胡楊樹,我們以前在那兒歇過腳。”
“巴爺,您怎麼知道往這邊走啊?”阿力好奇地問。
巴圖勒笑了笑,摸了摸羊皮袋上的藍布補丁:“這羊皮袋跟著我走了三十年,哪片沙漠的風是熱的,哪片戈壁的水是甜的,它都記著呢。你聞這袋裡的水,帶著點鹹腥味,說明離泉眼不遠了,那泉眼的水就是這個味道。”
夥計們跟著巴圖勒往西邊走,走了大概半天,果然看到了一棵胡楊樹,樹下有一處泉眼。阿力跑到泉眼邊,用羊皮袋裝滿水,喝了一口,突然明白巴爺說的“路的味道”是什麼意思了。
商隊終於在約定的時間趕到了敦煌。交貨的時候,敦煌的商戶看著巴圖勒腰上的羊皮袋,笑著說:“巴爺,您這羊皮袋還帶著呢?我記得十年前您來的時候,就帶著它。”
巴圖勒摸了摸羊皮袋,點了點頭:“這羊皮袋跟著我走了太多路,丟了它,我就找不著回家的路了。”
返程的時候,阿力把自己的鐵皮水壺收了起來,反而跟巴圖勒要了塊粗布,縫了個小袋子,裝在懷裡。巴圖勒看到了,笑著問:“你這是學我?”
阿力撓了撓頭,說:“我覺得您說得對,新水壺裝的是水,可這老袋子裝的是念想。以後我跟著商隊跑路,也要帶著這個袋子,等我老了,就把它傳給我兒子,讓他也知道我走過的路。”
戈壁的風又吹了起來,這次,風裡不僅有鐵皮水壺的叮當聲,還有羊皮袋和粗布袋子輕輕的晃動聲。巴圖勒看著阿力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也想起了那些跟著羊皮袋走過的路。他知道,這些路,會跟著羊皮袋,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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