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月印:密押新章
光緒八年九月,張家口的風裹著沙礫,狠狠砸在彙通票號分號的門板上。櫃台夥計陳三正低頭核對著當日的彙票,指尖剛觸到一張靛藍色封皮的彙票,眉頭便擰成了疙瘩。
這張彙票麵額一千兩,落款是張家口分號,月期寫著“八月”,暗號欄畫著一簇小小的桂香花,連掌櫃的筆跡都學得有模有樣——筆鋒裡那點藏在“張”字最後一捺裡的彎鉤,竟也仿得七八分像。可陳三心裡發虛,上個月老掌櫃告老還鄉,新掌櫃李滿囤剛接手,這筆跡看著倒是老掌櫃的風格,卻少了幾分老掌櫃寫“桂”字時,特意頓在“木”字旁的力道。
“您稍等,這票得去後院對賬。”陳三壓著嗓子,臉上堆著笑,把彙票往櫃台裡挪了挪。對麵穿綢緞馬褂的男人立刻皺了眉:“怎麼還要對賬?我這票是正經從你們分號開的,難不成還能有假?”
陳三沒接話,攥著彙票往後院跑。李滿囤正對著賬本算賬,見他慌慌張張進來,把算盤一推:“慌什麼?天塌不了。”“掌櫃的,您看這票。”陳三把彙票遞過去,“月期、暗號、筆跡都對,可我總覺得不對勁。”
李滿囤拿起彙票,先是對著光看了看紙——是票號專用的竹紙,沒錯。又用指甲刮了刮桂香花的暗記,顏料也對。直到他翻出抽屜裡的牛角印,往印泥裡蘸了蘸,在彙票空白處拓了個印——印底刻的暗記數字是“086”。
“不對勁!”李滿囤猛地拍了桌子,“‘八月桂香’對應的是‘089’,這怎麼是‘086’?”陳三心裡一沉:“那這票是假的?”“十有八九。”李滿囤把彙票折好,塞進懷裡,“你去穩住那人,我讓人快馬往平遙總號送信。”
三日後,平遙古城剛下過一場小雨,彙通票號總號的青石板路還沾著濕。蘇半城正對著桌上的密押冊子發呆,門簾被掀開,跑堂的夥計捧著一封信進來:“東家,張家口分號的急信!”
蘇半城拆開信,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等看到“假票暗記數字為086”時,他把信往桌上一放,對著裡屋喊:“老周!備車,去喬家大院!”
老周揉著剛算完賬的手跑出來:“東家,這是怎麼了?慌裡慌張的。”“張家口出了假票,月期、暗號、筆跡都對,就差在暗記數字上。”蘇半城抓起外套,“之前的密押還是有漏洞,得趕緊把十二家票號的掌櫃都叫來,咱們得給密押升級。”
兩日後,祁縣喬家大院的客廳裡,十二位晉商票號的掌櫃坐得滿滿當當。喬致庸坐在主位,手裡捏著張家口送來的假票,眉頭緊鎖:“諸位,這假票仿得也太像了。要是下次再有人仿對了數字,咱們的銀子可就保不住了。”
底下立刻炸開了鍋。日升昌的李掌櫃拄著拐杖,敲了敲地麵:“蘇東家,當初是你提議用密押,現在出了這事兒,你得想個法子啊!”
蘇半城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本新做的密押冊子,放在桌上:“我這次請諸位來,就是想跟大家商量——給密押加一道關卡,添個‘地名’暗記。”
他把冊子翻開,指著其中一頁:“比如張家口分號,‘八月桂香’以前對應‘089’,現在就改成‘089張’;太原分號就是‘089太’;上海分號是‘089上’。每個分號都有專屬的地名簡稱,寫在暗記數字後麵,隻有各分號的掌櫃知道,連夥計都隻認數字加地名的組合,不認單獨的數字。”
老周湊過去看了看,笑著說:“東家,您這腦子,真是比算盤還精。這下假票就算仿對了月期、暗號和數字,也不知道該加哪個地名,再也混不進來了。”
喬致庸拿起冊子,翻了幾頁,點頭道:“承宗,這法子好。咱們十二家票號的分號遍布十八省,每個分號的地名簡稱就那麼一兩個字,好記又好辨。以後聯號之間對賬,先對月期,再對暗號,接著驗筆跡,最後核‘數字+地名’,四重關卡,萬無一失。”
可李掌櫃卻犯了難:“蘇東家,我那日升昌在西安、蘭州都有分號,要是掌櫃們記混了地名簡稱怎麼辦?”
蘇半城早有準備,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牛角印:“每個分號我都新做了牛角印,印底刻著‘數字+地名’的暗記,掌櫃們不用死記,對賬時拓印比對就行。”他把牛角印分發給眾人,“這印隻有分號掌櫃能管,每次用都得登記,丟了立刻報總號,咱們再重新刻新的。”
李掌櫃接過牛角印,翻來覆去看了看,印底的“089西”西安分號)刻得清晰,心裡的石頭落了地:“蘇東家考慮得周全,我日升昌願意用新密押。”
其他掌櫃也紛紛點頭。喬致庸把假票放在桌上:“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們就從今日起,所有分號都用新密押。這假票咱們留著,讓各分號的夥計都看看,知道這假票是怎麼仿的,以後也好提防。”
散會後,喬致庸拉著蘇半城的手,往院裡走。院裡的老槐樹剛落完葉子,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承宗,你這密押一升級,咱們票號的信譽就更牢了。”喬致庸歎了口氣,“之前彙豐銀行在上海搶生意,現在又出了假票,咱們晉商的路不好走啊。可隻要咱們把根基紮穩了,不管是洋人,還是假票販子,都彆想動搖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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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半城望著遠處的平遙城牆,點了點頭:“喬叔,我知道。咱們晉商做了幾百年生意,靠的就是‘信’字。這密押不僅是防假票,更是給百姓一個定心丸——讓他們知道,把銀子存在咱們這兒,安全。將來不管是在山西,還是在蒙古、陝西,隻要有咱們的分號,百姓就敢把銀子存進來。”
十日後,張家口分號的李滿囤收到了新的牛角印和密押冊子。他把夥計們都叫到櫃台前,拿著新印拓了個“089張”的暗記:“以後不管是誰來兌票,都得先對這‘數字+地名’的暗記,對不上的,一律不許兌。”
陳三看著印底的暗記,心裡踏實多了。前幾日那個假票販子,後來被護衛攔住,搜出他懷裡還藏著三張沒來得及用的假票,都是仿的其他票號的。現在有了新密押,就算再有人仿,也仿不了這“地名”暗記。
又過了半個月,上海分號的陳敬之送來信,說彙豐銀行那邊最近沒什麼動靜,倒是有不少商戶把銀子從彙豐轉了過來,說覺得晉商票號的密押製度靠譜,銀子存著放心。
蘇半城把信遞給老周,老周看完,笑著說:“東家,您看,這新密押還真管用。不僅防了假票,還拉來了生意。”
蘇半城拿起桌上的新密押冊子,翻到“十月”那一頁,上麵寫著“十月菊黃——010+地名”。他指尖在“菊黃”二字上輕輕敲了敲:“這隻是開始。以後咱們還得盯著,看看這假票販子還能想出什麼招,咱們再接著防。隻要咱們守著‘信’字,跟著變,晉商的路就能一直走下去。”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在密押冊子上,把“089張”“089太”的暗記照得清晰。老周看著蘇半城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晉商的未來,就像這新密押一樣,紮實,又有盼頭。
再過幾日,就是重陽節了。蘇半城讓人給各分號送了些菊花酒,附信讓掌櫃們多叮囑夥計,仔細核對每一張彙票。他知道,這票號的生意,就像走在結冰的河麵上,一步都不能錯。可隻要他們把每一步都走穩了,就算河麵再滑,也能走到對岸。
夜裡,蘇半城坐在案前,對著新的密押冊子,又加了一條規矩:每個月的初一,各分號都得把上個月的對賬記錄報給總號,總號再核對十二家票號的記錄,要是有不對的地方,立刻查。他提筆在冊子上寫了個“信”字,筆鋒有力,就像晉商幾百年的根基,穩穩地紮在這片土地上。
第二天一早,彙通票號總號的門剛開,就有個老農背著布囊進來,說要存五十兩銀子。“掌櫃的,我聽說你們這兒新出了密押,存銀子更安全了?”老農搓著手,有點緊張。
蘇半城親自迎上去,遞過一張新的活期存票,上麵蓋著“晉月”印章,還有拓好的“091平”平遙分號九月)暗記:“老丈,您看,這票上有咱們的新密押,您存的銀子,不管是在平遙取,還是在張家口取,都得對這暗記,錯不了。”
老農接過存票,摸了摸上麵的暗記,笑了:“好,好,有這東西,我就放心了。我這銀子是給兒子娶媳婦的,可不能出岔子。”
蘇半城看著老農的笑臉,心裡暖暖的。他知道,這新密押不僅是一道關卡,更是晉商對百姓的承諾——承諾他們的銀子安全,承諾他們的信任不被辜負。
日子一天天過,轉眼到了十月。各分號都送來消息,說新密押用得順,沒再發現假票。上海分號的陳敬之還在信裡說,有個做皮毛生意的蒙古王爺,特意把銀子存到了彙通,說覺得晉商的密押製度比洋人的銀行靠譜。
蘇半城把信放在桌上,老周進來送賬本:“東家,這月的存銀比上個月多了兩千兩,都是百姓來存的活期。”
蘇半城點了點頭,翻開賬本,上麵的數字一筆筆都很清晰。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平遙雪夜熬了三夜定下第一版密押的日子。那時候他還擔心,這密押能不能管用。現在看來,不僅管用,還成了晉商的一道護身符。
“老周,你說,咱們這密押,以後還得升級嗎?”蘇半城突然問。
老周想了想,說:“肯定得升。這假票販子也在變,咱們不變,早晚還得出事。不過有您在,不管他們怎麼變,咱們都能想出法子應對。”
蘇半城笑了笑,沒說話。他望著窗外的平遙古城,城牆巍峨,就像晉商的風骨。他知道,這密押會一直升級,晉商的路也會一直走下去。隻要他們守著“信”字,團結一心,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傍晚,夕陽落在彙通票號的門樓上,把“彙通天下”的匾額照得通紅。蘇半城拿起新的密押冊子,在最後一頁寫下:“密押者,非獨防假,實乃立信。信立,則商興;商興,則晉強。”
寫完,他把冊子合上,放進抽屜裡。抽屜裡還放著那張張家口送來的假票,提醒著他,永遠不能掉以輕心。
夜色漸濃,平遙古城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彙通票號總號的燈也亮著,蘇半城還在對著賬本算賬。老周勸他早點休息,他卻說:“再算會兒,把各分號的暗記都核對一遍,放心。”
窗外的風還在吹,可這一次,風裡沒有了沙礫,反而帶著點冬天的暖意。蘇半城知道,隻要他們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好,把每一道關卡都守好,晉商的冬天,就不會冷。而這新密押,就是他們過冬的炭火,溫暖,又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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